序章		第一夜

　　初夏之時，天氣卻異常地很冷。
　　灰鉛色的天空下起了無情的雨水，
　　冰冷得連生命中曾有過的溫暖也會被忘記，
　　生命被冷藏，心也被凍結，世間被冰封起來。
　　和北方那殘酷不仁的草原很是相像。

　　翠綠的山林間長滿了大把大把的野豌豆花，那淡紫色的花兒在冷雨下顯得更是可憐。
　　四野無人，連飛鳥也失去了蹤影，寂靜的山路上就只有我，獨自一人。
　　跨下的迅猛龍呼出一團溫暖的白霧，縱然有一身雪白厚重的羽毛，牠也因寒冷的氣溫開始微微的打顫。
　　我伸出了只有三指的巨爪，輕輕的安撫坐騎高昂的頭顱，在牠耳孔邊以龍人族的語言溫聲低話。
　　「很快就可以找到避雨的地方了，再忍耐一下吧。」
　　語氣並不明確，這說話與其說是在說服跨下的坐騎，還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
　　霜雪，這頭溫馴的坐騎只是重重地噴了一口氣來回應他的主人。

　　雨還不是很大，但氣溫很低，這種天氣說不準一會還會有冰雹打下來吧！北方長大的迅猛龍也開始不適了，出生於南方的角龍在拉車的時候大概會更難受吧？
　　「要快點為車隊找個安全的地方了…啊，還真的找到！」
　　這路的盡頭處，有著村落的影子孤立在這山嶺上，雖然不確定那裡會不會歡迎訪客，不過我身後不遠處的車隊正急需找到可以休息一晚的地方，必需趕緊了。
　　「不管這麼多啦，先回去領路再說吧。」
　　我夾緊了雙腿，霜雪知道命令後就依據來時的足跡跑回去。

　　在回程的路上，有一個細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邊的山林中彈跳而出，
　　和霜雪並排在山路上奔跑。
　　可能早已察覺到來者是誰，霜雪沒有受驚，倒是我真的吃了一驚。
　　居然可以和奔跑中的猛獸保持同一速度？這個速度以人類來說不得不叫人驚訝。
　　「已經找到合適地方了嗎？」
　　定睛一看，來者正是我車隊中的同伴，
　　漆黑的頭髮及同色斗篷大衣，一黑一紅的眼睛，配上半帶稚氣，可愛而年少的容貌，但背上的直身的長刀和敏捷的身手也強烈地表示，他並不是普通的少年。

　　「前方有一個比較像是村落的地方，雖然沒有仔細調查，不過應該可以讓大家休息一個晚上的。」
　　我恭敬地回答，在這次護送任務完成後，眼前的少年大概會成為我下一位將要服侍的人。
　　「不過，石璞大人，您離開了車隊沒問題嗎？這麼不就沒人…」我擔心地問道。
　　「沒關係，是棠棣姐叫我出來找你的，」少年回答道。「其他人也在幫忙警戒，有危險接近的話大家自會知道。」
　　此時，一小片冰凍的東西打落在我的手臂上，我拉緊了身上的灰色大衣，真的開始落下來了。
　　「啊，落雹了！天氣還真壞，快點跑回去吧。要來比一比誰更快不？」
　　石璞鴻半帶笑意的問道。他大概是真的開玩笑吧？我只以沉默來回應，霜雪倒是輕哼了一聲。
　　「哼哼~~小霜雪也戰意滿滿的吧？那麼…」
　　「抱歉打斷您的興緻，不過車隊已經快在眼前了。」
　　我打斷了這場詭異的比賽，由六輛車子組成的隊伍正在不遠處緩緩駛來。

　　「回來了嗎，前方的路上有什麼？」
　　坐在領頭的車輛的車夫座上，一位用紫色布條束起了長髮的戎裝少女問道。
　　「棠棣姐，王找到了一個小村落，就在這條路的前方。」
　　「很好，小鴻你來駕車，我想進車廂裡休息一下，王。」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疲倦，然而這份疲倦並沒有使她英挺俏麗的氣質減了半分。
　　「是的？ 鍾大人？」
　　我抬起頭問道，頸上的鐵製項圈發出了叮叮的清脆聲響。
　　少女眉頭不滿地縐了一下，說道：
　　「…大人？…算了，現在你先想辦法讓後面的人和角龍也抓緊速度，告訴他們再努力一下，今天很快可以休息了。」
　　「明白了。」
　　我點頭並向開始後面的車隊傳達命令……

　　這是我來到南方這個國家『華國』的第三年，也是我被鎖上這個沉重的項圈的第三年。
　　三年前，我離開了所屬的龍人部族。離開時，只帶走了我的霜雪。

　　龍人是一支身上流著稀薄巨龍血緣的類人種族，主要生活在華國以北的大草原，除了雙手是只有三指，十分不靈巧的巨爪，還有頭上間或會長出短短的角外，龍人的外表和人類差不多，特別是和血緣上更親近的華國人。
　　被放逐的那年我才十二歲，孤獨一人根本沒可能在殘酷的北方草原生活下去的，為此我南下來到比較溫暖的華國尋找生機，也因此才會被人抓作奴隸上戰場。

　　在戰場上，我主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務，就是獵殺大意輕敵的敵軍將領，斬下他們的首級以結束戰鬥。
　　不像西方的貝爾法王國，華國是沒有馬的，人類也不像龍人，可以穩穩的騎在迅猛龍背上。被稱為『龍之鄉』的華國有著溫馴的角龍，角龍不適合乘騎，但十分適合拉車，因此華國的軍隊是由步兵和戰車為主的。
　　。
　　除了少部份像石璞鴻一樣的精通小乘法的武人外，華國軍隊的速度在我和霜雪跟前，有如在地上爬的蟲子。依靠敏捷的坐騎和龍人族天生的戰鬥本能，我這樣的小孩也總叫在戰場上活過來。
　　活久了，殺的人多了，名氣也響了，但離自由還是很遠，肚子也永遠不會飽，衣服永遠保不了暖。

　　幾年的轉戰，幾度的易手，受了重傷之時就像貨物一樣被帶到鹿鳴城，幸好城主是個好人，我的待遇也開始變好了，漸漸連軍中的地位也變高了。早前他還讓石璞鴻和他師父，索多林先生，以六箱黃金來換取解放我身上的枷鎖，條件是只需要再為鹿鳴城服務一次，只要再完成這次的任務，我就可以得到…

　　自由……

　　車隊終於進入了村落，但是眼前卻是一片狼藉，村內也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這裡被洗劫過來嗎？王，你剛才沒發現嗎？」鐘棠棣問道。
　　「抱歉，是我的疏忽，之前只是遠遠看了一下，沒有仔細確認。」
　　眼前的村莊到處也是被蹂躪過的痕跡，被火燒過的圍牆，大片大片已發黑的血跡，四處也是破破爛爛的，但就是看不到任何村民或牲口，不管是生的還是死的。

　　「不，這沒什麼好抱怨的，找到這處，看來也是我們的運氣。所有人快點開始工作！車子全停在村中心，快拉角龍去被避雨！別忘了讓牠們烤烤火保溫，之後選二個人繼續去守住角龍，我不容許有任何角龍冷病了！兩組人到村的兩面出入口放哨，動作快再一點！兩人一組！其他人完成手上的工作後到立即村中最大的屋子中待命！」

　　一路上，她就是用這種洗練俐落的指揮領導著整個隊伍，所有人也聽命盡快完成工作。

　　在大屋中，大家或坐或站在休息，我則盤坐在爐灶旁打理起我的長槍，石璞鴻也跪在一旁努力的起火。向鐘棠棣抱怨柴火不足後，只見她挑一挑眉，拔劍把身旁的一張矮桌砍成碎片，在大家目定口呆的表情注視下，一股腦兒把木塊踢進爐中。

　　「啊啦~~棠棣，到底是誰把你惹火了啦？」
　　一把清脆的女聲這樣笑說道，此時門外走進一位少女和青年男子，霜雪尾隨他們想走進來。
　　「鹿鳴女公子，索先生，啊！不行，霜雪，不可以進來！出去！」
　　我斥喝霜雪乖乖的待在門外。
　　「沒關係啦，反正牠很乖，就讓小雪進來吧。留他在外面捱冷也滿可憐的。」
　　剛才的少女這樣說道，少女有一頭長及腰間，烏黑而亮麗的美髮，身上穿的衣飾說不上奢華，但也決非凡品，她正是我們一路上必需保護的人。
　　旁邊的男子的衣著倒是平凡，整副窮困仕人的樣子，但腰間的玉璜也點明他在鹿鳴中的一眾食客間也是有相當的身份地位，以及能被城主大人安心信任。

　　他們兩人也在爐邊坐下來了，霜雪有如一只大狗在我身邊趴下來，尾巴還故意的掃了我背脊一下。
　　「棠棣，可以現在向我們說明一下，我們已經走到那裡了嗎？」
　　索多林，中年男子問道。他有一頭卷曲的棕髮，皮膚也比華國人白很多，大概是從西方遙遠的貝爾法那邊出身的吧？

　　「是的，先生。現在我們離開鹿鳴城已經有三天。依照地圖，我們已進入了四牡城的領士了，這個村子離四牡城大概還有一天多一點的路程。明天早上起行，趕緊一點的話大概在日落的時候就會到達。」

　　「很好，那……這個村子是怎麼一回事？剛才我只看了一眼，但是好像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人了？」鹿鳴城的女公子問道。
　　「詳細我也不清楚，不過大有可能是被亂軍流賊搶劫了吧？四處也不見屍體，村民大有可能是棄村了吧，屍體或許是被埋了。小鴻，你的看法呢？」
　　「嗯，我的看法和棠棣姐一樣，」石璞鴻坐直了身子回答。
　　「我剛才也四處看了看，情況也是差不多，不過，我有一件事有點在意。」
　　「是什麼？」
　　「氣味，這個村子裡，我總是嗅到一種很討厭的氣味。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臭味，不過有點討厭就是了。」

　　「我倒是嗅不到什麼…但小心一點也是好的，我想這邊的情況最好是報告給四牡城。」鐘棠棣沉思了一下，再問道。
　　「王，你有什麼意見？」
　　「我的意見和各位大人相同，」我恭敬地回答。「不過，我有一點奇怪。一般來說，棄村的時候，為了避免村子日後被流賊之類所佔據，村民平常也會把整個村子燒光吧？」
　　「對，一般來說的話。那你認為這會是一個…陷阱？」索多林問道。
　　立時，在場的人全都也靜了下來。
　　啪啪，爐火中的柴枝爆裂開來。火繼續旺盛地燃燒。
　　「這個嘛……」
　　「應該不是。如果是陷阱的話，外面的血跡就解釋不來，這樣明顯的東西一定會被清理掉的。現在最合理的解釋大概是生還的村民全去了四牡城避難，從距離上看也很合理，加上他們認為很快就可以回來，所以才沒燒村吧？」
　　石璞鴻冷靜地繼續分析下去，大家也舒了一口氣。

　　「不過，這裡離四牡城這麼近也被襲擊了…」身後其中一位士兵低聲道。
　　「四牡城現在也沒空閒保衛其他地方吧？千乘的大軍快壓境了…這樣的村子還有多少呢…」另一位士兵這樣說。
　　「說不定，不久後我們的村子也可能…」
　　「鹿鳴城也會被…嗎？」

　　「『三城同盟』，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
　　這時我們的女公子站起來高聲說話。
　　「華國二百多年前就已陷入內戰的局面，諸侯國之間的紛爭也使我們的國土只餘下鹿鳴周遭不過數百里的土地，我們只是很小的諸侯國。對，只有一個城邑的小國，我們的力量很小！但積水即可成湖，聚沙可以成塔！三城三國的力量結合起來，絕對可以粉碎千乘國那個可惡老暴君的惡意！」
　　說完，她停頓了一下，用那清澈的眼睛畢直的正視我們所有人的瞳孔，那眼曈底下燃燒著名為希望的火焰。
　　「這次，我帶了天子的敕令，連天上守護華國的龍神也在看顧我們！請大家務必要相信，我們可以平安渡過這次危機。」
　　她深呼吸了一下，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再問道。

　　「回答余！汝等！以忠勇無雙之名，響遍天下的鹿鳴將士們，汝等可曾在戰場上畏懼過？可曾放棄戰鬥逃跑過？」
　　「沒有！未曾！」
　　在場，包括我在內的將士們，也用同樣堅定的答案回答。

　　「那我這就以鹿鳴家和我的性命起誓！我也絕不容許這裡的事發生在我們的故鄉，只要這次我們成功到達四牡城和杕杜城，用盡一切手段，就算是賭上這個身軀及性命，我也會讓『三城同盟』得以成真。現在，我在此命令各位，絕對不可以放棄希望！」

　　「領命！」「說得好！」「不會放棄的！」
　　「我們一定會誓死保護您的！」「愛妳唷~~」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如銅錢大小的冰雹滿地的打落，天氣也更冷。但就是這天氣再冷，環境再惡劣，也再也熄滅不了現在大家胸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幾句就可以讓低沈的士氣一掃而空，天生站在眾人之上的人果然就是不同…
　　在滿場的歡呼聲中，女公子紅著臉，帶著害羞的笑容坐了下來。身後的士兵們也回復了熱鬧的氣氛。

　　「對了，王。」女公子在坐下來後向我說。
　　「是的？請問女公子有什麼吩咐？」
　　「就是這個，我想說說你對待我們的態度。」
　　糟糕，我說了什麼不合禮節的東西嗎？
　　「不用擔心，我不是要責怪你，我想說的是，你不用對我們這麼尊敬的，不用加上尊稱也可以。」

　　什麼？不明白，不理解。

　　「不，卑賤之身，怎麼可以對仕人或貴族不敬。」我低下了頭說道。
　　「只要完成這次任務，不論成敗，你也是自由之身了，奴隸的禮儀還是丟掉吧！抬起頭來，鹿鳴城沒了各位早已不在。我才是應該向你們行禮的一方，嘛…重點是，我其實也滿討厭有人叫我女公子或什麼大人。我只是小小的一城之主的女兒，加上人家明明有很好聽的名字…」
　　「那麼，謹遵吩咐，苹大…」
　　「後面別加任何東西，我不喜歡被人叫大小姐，也別叫我小妹，這個我更討厭…」苹帶著笑意打斷了我的話。
　　「對，對，你就聽苹小妹的話吧！以後也別叫我大人了，像其他笨蛋一樣叫我棠棣姐就好了。」
　　除了苹有點不滿外，其他人和士兵們只是笑了笑。
　　「鴻。前後也不用加東西，我和你是同齡的，加什麼也不太恰當吧。」鴻也笑著說。
　　「還是叫我索先生吧，會讀寫不？計算呢？我不介意多收一名學生。」
　　索先生溫柔地輕輕摸了摸我的頭說道。

　　說起來，我還未知道他們兩位為什麼會花上這麼多黃金來換取我自由…
　　這個時候霜雪靠上來在我面頰用力的磨蹭著。
　　「你看，連小雪也有意見呢~~」萃吃吃的笑著。

　　或許是霜雪粗魯的動作，頸上粗糙的生鐵項圈刮痛了我的頸子，我只好趁霜雪停下來的時候用爪輕輕的拉扯項圈。
　　「有什麼不舒服嗎？停下來。讓我看看……啊，留血了。」
　　棠棣姐整個人也靠了過來，她那發育建全的身體好像快要貼上來。
　　「不，不，不，沒事的。」怪了？聲音怎麼會高了幾度？全身奇妙地緊張得彊硬起來。

　　亮麗柔順的長髮刷過眼前，偷瞄她那英秀俏麗的側臉，心臟莫名地的跳了好幾下。

　　「怎可以說沒事？等一下，我來幫你上藥，你那雙手也做不來吧。」

　　這距離近得好像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瞼上發燙，奇妙的感覺叫人害羞得低下頭來。

　　她從懷中拿出了一小盒膏藥，小心地幫我塗上去。
　　「…抱歉呢，明明已經可以不用你繼續戴著這東西的…請再忍耐一會吧。」
　　棠棣姐的聲音帶著點點的傷感。

　　「沒，沒關係的…」

　　在一旁的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吃著乾糧和喝酒取暖。索先生和苹在爐火旁對著幾卷竹簡，不知在討論什麼。鴻抱著長刀開始打瞌睡來，霜雪也打了一個大呵欠。

　　我的腦中倒是變得空白起來了，棠棣姐慢慢的幫我上藥，頸上傳來涼涼的觸感也開始使我莫名高漲的情緒冷靜下來，慢慢深吸了一口空氣，現在一切也變得那麼安詳。
　　棠棣姐身上傳來的那種香味令人很舒服…嗯，很像…是家嗎？這是種溫柔的味道，是可以溫暖人心的香氣…

　　鹿鳴城的人很好，在華國的幾年間我只在這裡才會被這樣溫暖的對待，他們沒有輕視我低賤的身份，也沒有敵視身為異族的我，一視同仁，像對待其他人一樣接納了我。回復自由身後，
　　我還是會留在鹿鳴吧，這裡大概就是我遠離故鄉，尋找了很久的家…

　　啪，爐火安詳又旺盛地燃燒著。凝視著這些起舞的火苗，恆古以來，就是這些火驅散了未知的黑暗，恐怖的野獸和寒冷，爐邊總可以叫人安心，不知不覺就會讓人想睡。

　　今天，就這樣，請這樣完結吧，讓大家這樣好好休息一下。這裡的全是好人們，請賜給他們平安…

　　一道雷響無情地摧毀了這份安詳。
　　霜雪突然站起來，弓起身子向門外的世界低聲的咆哮，全身的羽毛豎起來了。
　　「怎麼了？」苹低聲的問。
　　鴻站了起來打開了窗子，使勁的嗅了嗅外面的空氣，突然臉色一變。
　　「這是……屍臭？」
　　此時村外負責放哨人回來了。
　　「報告，有一大群不知名的東西往這邊來了！」
　　放哨的士兵們也是一臉的不安。
　　「不知名的東西？是從那一邊來的？」棠棣姐問。
　　「東邊和西邊，就是村子兩面的入口。」
　　這時候，鴻突然大叫：
　　「這是死者的氣味！看來我們在活屍的活動範圍中，所有人準備戰鬥！」

　　一瞬間所有人一臉沉靜的拾起了武器拿起了盾牌，我也拾起了長槍，屋內立時充斥著身經百戰的勇士們發放的蕭殺之氣。

　　手執長劍的棠棣姐轉過身來向大家下令：
　　「聽到了吧！現在分成三隊，第一隊跟我去守著東邊入口，王、鴻你們兩人帶另一隊守好西邊，最後一隊守好車子，索先生、鹿鳴女公子，請您們上車躲避一下！」

　　索先生和苹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就出去了，我們也魚貫跟隨其後離開這溫暖的大屋，大步走進冰冷無情的雨夜中。
　　黑夜中，天上已經沒再下冰雹了，但依舊下著冰冷的細雨。
　　我們一行十多人來到西邊的入口，有人點明了幾團熊熊的構火使我們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清楚，遠處正有一群影子正向著我們緩緩前進。

　　「怎麼不見霜雪的？」我身旁的鴻問道。
　　「我吩咐牠去看守車輛了，我可不想牠一會咬到什麼怪東西。」
　　「嘛，我想小霜雪牠並不會喜歡死人的腐肉，不過…這樣也不壞。」
　　「不壞？什麼意思？」我訝異地轉個頭問道。
　　鴻臉帶壞壞的微笑的說道：
　　「不是啦，這樣你我就可以肩並肩的作戰了。你來了鹿鳴城這麼久，我們也沒見過多少次，還未有一起出任務吧？」

　　我回想了一下，也對，來了鹿鳴城一年多，雖然經常聽說有一位和我差不多的年紀的少年的傳聞，不過我倆還真的沒有見過多少次。

　　「一直聽苹說，棠棣姐手下有個很了不起的龍人少年，我可一直也想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啊。」
　　我笑問：
　　「那麼，我有令你失望了？」
　　鴻也笑著回答：
　　「不，還不如說更期待了，期待你那有名的槍法啊！」

　　黑影終於來到眼前，藉著火光，可看到來者是一群腐爛中的活屍，我想我可以清晰看到前排的一只活屍的面孔，那空無一物的眼眶中好像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在蠕動。

　　「嗚！好臭！」「真嘔心啊！」「……可悲。」
　　身旁的士兵給了各樣的反應。
　　「這些活屍本來是這裡的村民吧？」其中一位轉頭問鴻。
　　「是的。真是可憐，活屍全是因人禍而死再加上又沒有好好被安葬的人而變成的，他們在死後也只懂得不停憎恨和襲擊生者，但就算有多麼的憎恨，他們死後一斷長時間的還是會重複生前的習慣。和他們一樣，我們進村時，他們應該是上山或下田去吧。」

　　士兵們不再說話，活屍腐爛中的喉嚨傳出了低沈的咆哮聲，這不祥的魔音充斥著這個村子。

　　「所有人，準備陣型！」鴻開始高叫下令。
　　「兩人一組！一人攻擊一人掩護，活屍是對付不了兩個人的！一定要給予致命一擊，讓他們再回憶一次死亡的味道他們才會真正倒下！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同伴，被咬到就大麻煩了！感覺不妙或快被纏上了就快步向後跑，活屍跑不過活人的！」

　　「你好像對這些鬼東西很熟識啊。」我問道。
　　「大概比砍過的活人還要多……現在！全員拔刀！」
　　鴻在說完後也拔出了長刀，他的長刀幾乎有到達他肩膀的長度，光亮的刀身反映著跳躍不定的火光，只見他彎腰屈膝，長刀保持在腰下的位置。

　　「期待你的掩護啊，黑刀。」我冷冷地道出鴻在鹿鳴眾戰士中的被讚頌的名號。
　　「哈，你也別叫我失望啊！銀槍！」鴻也只是冷笑一下的回答。
　　對視一眼，我們倆走到隊伍的跟前來，同時高聲喝令：
　　「全軍！跟我們一起沖！」

　　戰鬥在雙方接觸後就開始了。
　　生前是農民的活屍在死後還是敵不過身經百戰的士兵，活屍的動作很慢，我方以狂風掃落葉的氣勢橫掃對手。
　　就是面對多方的圍攻，鴻的長刀築起的刀圈還是牢牢的保護著我倆，讓我可以用長槍安心地給予活屍們『仁慈』的一擊。
　　「呼，還不錯吧！」
　　鴻再次把一只企圖攻擊我們的活屍的雙手削去，我則是瞄著對方眼窩中刺去。
　　「嘻，我們的攻擊方法也滿容易配合啊！」
　　他那迅速的斬擊和我強力的刺擊正巧配合得很好，身邊的死者們一只又一只，再一次被殺死。
　　在我們打倒最後一只的時候，士兵們也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波，別放鬆了！」
　　第二波的活屍相比第一波走得還要慢，然而兩者之間好像有點不盡相同。
　　「喂喂~~說笑吧？這裡可不是戰場，怎麼會有戰屍鬼在的？」鴻在我身邊驚呼了起來。
　　「戰屍鬼？不就是活屍嗎？」
　　「是活屍的一種，不過是由戰場上戰死又屍體未被好好處理的死人變成的，走路的速度是慢多了，但攻擊起來絕不含糊，看啊，他們還拿著生前的兵器。」
　　「看來是攻擊這個村子的兇手轉化成的，襲擊了村子後又被活屍化的村民反咬吧？真是害人終害已啊，你有什麼專業的意見？」
　　「哼！最後卻害慘了我們，現在這個人數一下子應付不來……所有人！邊戰邊退，等待援兵！小心了，戰屍鬼比活屍強很多！」
　　士兵們也聽從鴻的指示慢慢的向退回村中。

　　「後面的，棠棣姐那邊完了沒？」我頭也不回大聲問道。
　　「需要幫忙嗎？」
　　話音剛落，卻已經聽到棠棣姐在身邊回答了。
　　在我還在訝異她如何無聲無息的靠近的時候，棠棣姐已經開始接替指揮所有人了。

　　「鹿鳴的戰士們，不需要害怕，重新結陣！二人牽制一人攻擊！勝利已經在望了，一口氣了結它們吧！」

　　說完後，棠棣姐就搶先一人沖入戰屍鬼群中，只見她手持長劍，舞起了一朵又一朵的劍花，寒光點點組成了鋼鐵的牆壁，長劍反映著搖曳不的構火光。她臉上帶著如劍芒般令人心寒的微笑，光與影正和劍與血肉交織著，化成了暴力又優美的舞蹈，舞台上就只有這位，被我們年長不了多少的少女在起舞。
　　四周的戰屍鬼也被這道純粹力量壓制，化成碎片而倒下。
　　「厲害啊！不管看多少次還是一樣的厲害啊！」
　　身為刀手的鴻也對棠棣姐不凡的劍技讚嘆。
　　「聽說棠棣姐她是冶鏤國第一鍛劍匠的女兒，打從出生就和刀劍一起長大，她的劍法也是冠絕整個冶鏤國。怎麼了，大開眼界吧？」我自豪的向鴻說明。
　　「嗯！不過你在高興什……」鴻點點頭回問。

　　「喂！那邊閒聊的兩人！主將要登場了，死也要給我拖住它！不可以讓它跑進村！」
　　只見村外真的有一輛戰車正全速往這邊駛來，而棠棣姐卻因剛才沖得太快，一時間也陷在戰屍鬼群中脫不了身。

　　拉車的是一對活屍角龍，銅鈴大小發著紅光的眼睛，連骨頭也突出來了的半腐爛身軀，戰車上三只戰屍鬼正張牙舞爪地揮舞長戈和劍，看起來特別恐怖和詭異，加上整輛戰車還以雷霆萬鈞衝來，足以讓任何活人嚇得退避三十尺。

　　「嗚嘩，那是什麼啊！」鴻嫌惡的叫了出來。
　　「要我們肉身擋下戰車？不可能啊！」我則是哭喪著臉說道。
　　「讓我來！其他人躲開那輛戰車！」身後一把雄厚的聲音喝道。
　　我回頭一看，只見索先生已經離開了車廂，站立在村中心，霜雪也站在一旁。
　　我和鴻對視了一下，也跑到索先生的身旁應付任何突發的情況。

　　索先生拿著手杖，開始在唸起一些東西，其中沒有一句是我聽得懂的，但大概是貝爾法的語言吧？微風在我們四周不自然的流動。
　　戰車碾過了它們的同伴，士兵們很識趣地躲開了，戰車毫無障礙地突破了村口的防線。
　　就在戰車快要撞上來的時候，索先生用手杖指了指前方，戰車被突然停下來。像是被看不見的鎖鏈綁牢一樣，活屍角龍和車上的戰屍鬼不停的掙扎，從喉嚨中發出令人顫抖的低沉咆哮。

　　這時索先生高舉了右手，他手上閃耀著一顆燦爛的白色光球。
　　「孩子們，閉上眼睛。」
　　「什？……」

　　在我還沒理解索先生的說話之際，只見眼前一片炸裂開來的白光。
　　白光如金針一般刺痛了我的雙眼，我趕緊別個臉來蓋住眼睛，然而我在視力恢復前也只看到一片漆黑，耳邊也只是聽到幾聲嘆息一樣的聲音。
　　那是死者們終於安息的嘆氣聲？還是士兵們對戰鬥完結的嘆息？我不知道。在我可以再次看到東西的時候，眼前有著大量燒焦了的殘骸，包括那輛戰車，全部也成了焦炭，死者們也再次歸於平靜了，我方卻沒有任何一人受傷，這可是今天最大的好事。

　　「大乘法術真是厲害啊……」
　　「對比小乘法，不可能隨心運用就是了，唔、咳咳。鴻，扶我回去車上，我要休息一下。」
　　「是的，師父。」
　　索先生本來已經很白的臉色更白了，腳步也有些不穩，鴻說他師父只要休息一下就沒問題。

　　戰鬥結束，雨也停了，棠棣姐指揮著大家清理戰場。
　　「大家辛苦了，現在再努力一下，挖個坑來把屍體全埋了吧。」

　　一眾士兵們雖然嘴上有些微言，但也努力地在村外挖坑埋屍，不論是村民和襲擊者，我們也一視同仁的給予安葬。
　　這是我們生者的義務，這是我們可以給予這些死者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仁慈，這是身為『人』的道義。

　　在安葬了所有屍體後，棠棣姐用劍簡單地刻了一塊木樁墓碑，其他人也回到大屋內休息。

　　這晚，沒有任何人可以睡著，窗外的風雨又再次變得狂亂起來，大家也只是安靜的看著爐火，各自各想著事情。最後在大家的同意下，車隊提早在黎明前，風雨真正的停下來時再次出發。

　　離開的時候，我們點了一把火把整個村子付之一炬。

　　安息吧，大地才是你們亡者的歸宿……

　　……然而，我們這些四出征戰的將士們，什麼時候才可以踏上我們的歸途呢？
　　　　　第一章	第二天

　　一路的奔馳彷若是要逃難不安的想法。
　　我們只花了半天多的時間就從那條被燒毀的村子來到四牡城。
　　路上，全員也只是保持沉默，直至在我們可以看到四牡城的城牆時，所有人也明顯鬆了一口氣，表情也沒變得那麼彊硬了。

　　四牡城的四周是由高聳厚實的城牆所包圍著，在閃耀的陽光下，灰白色的城牆彷彿也散發了自己的光芒，那光輝有如希望．這幾道在雄偉的城牆將是我們抵禦來自北方千乘國大軍的第一面堅盾…

　　「聽說四牡城是由華國的天子建成的？」騎在霜雪上的我向車上的其他人問道。
　　「是的，」苹從車廂中把頭探出車外回答。
　　「大約是四百多年前，在第一位天子為統一華國的戰爭時建造的。這麼多年來，這座城就是支援北方戰事的主要據點，這裡有很好的戰略地勢，西面有廣闊的河川，東邊則是難以越過山脈，這城正好坐落南北交通的其中一個要點，從北方來到南方的商旅也大多會經過這座城，不然就要繞大圈子。」

　　這時她停頓了一下，凝視著前面的城牆繼續說道。
　　「就連軍隊也是，當年南方的物資和軍隊也必經這裡整合才到北方出戰，在第一位天子的統一戰爭中，還有第二代的天子將龍人族驅逐到北方嶺外草原的二次戰爭中，四牡城也是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的…啊，抱歉…」
　　「老祖宗的事和我們沒關係啦，不過這樣說的話，千乘國諸侯的祖先不也曾在這城下和鹿鳴家的祖先一起並肩作戰的？」我好奇地問。

　　「對啊，多諷刺吧？昔日的同袍，今天的敵人。不只是我們啊，現在華國的九大諸侯，除了冶鏤國是封侯不足百年外，其他諸侯的祖先也曾一起靠在天子的戰車旁共同戰鬥。誰知道是什麼原因會弄成今天的局面？」
　　前座上的棠棣姐插話說道。
　　「唔，大概因為人心中無限的欲望吧。」
　　雖然看不到樣子，但索先生帶著疲累的聲音也加入了討論。

　　「二百多年的停滯不變的和平局面早已滿足不了那些人吧？歷代的天子沒辦法壓制日漸強大的諸侯也是一個原因，不過根本的原因還是人的本質吧。資源本來就是有限，滿足不了所有人，自己沒有的東西，渴望的東西，想到手的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用搶的啊。」

　　我沒有再說話，車隊慢慢的越過了一群同往四牡城躲避戰爭的難民，他們的眼神中只有惶恐。
　　有的還在路上掛起了破爛的帳篷，但沒有一人身上會乾淨整潔的，每個人也是面帶飢色。
　　除了還掛在他們身上的像是衣服的布條，還有自己的生命外，他們已經是一無所有。

　　「看看這些人，他們怕得連直視我們也辦不到！」
　　棠棣姐低聲地咬牙切齒的說道。
　　「九大諸侯的混戰最後有誰是贏家，他們得到過什麼？沒有！只有更多人受到傷害，受苦的也只有平民和我們這些小國。這些戰爭根本就不正常，這瘋狂中根本就沒有任何義理存在啊…」

　　我試圖安慰著她說：「別這麼悲觀啊，棠棣姐，我們不是好好的活著嗎？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好事。」
　　只見她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下，望了望鴻和我後，低下頭說冷冷的道：
　　「身為校尉的我，卻連你們這種小孩也要派上戰場，苹也是，你們這種年紀根本不應該來這種鬼地方，這樣的世界你們還會認為可以發生什麼好事嗎？」

　　正在駕馭車子，一路上沈默的鴻也說話了：
　　「雖然沒行冠禮，但我們已經十五歲了，萃是十六去年也行了成年禮。的確，過去的日子，我不敢說些什麼，但現在我和王卻可以抬頭挺胸對你說：『我們是自願的，為了妳和苹也為了鹿鳴家。』而且我們這次任務不就是因為要制止這些混帳事的嗎？知道不，現在的天子其實不過是一個九歲的小孩，不過連她也會想為華國的和平盡一分力，這些難道不會是好事嗎？所以只要…這些事等一會再說，前方好像有麻煩了。」

　　只見前方的城門有一半被關上了，另外一半卻由衛兵把守著，看樣子沒打算把讓任何人通行。

　　「發生了什麼事嗎？」索先生問道。
　　「不清楚，鴻已經去打聽了…嗯？回來了，小鴻，前面有什麼事嗎？」
　　「是的，棠棣姐，前方衛兵已受了命，為了防止有任何可疑的人進城，除非可以證明自己有相熟的人居住在城內，否則任何人也不能進城。」
　　「呵，這邊正好也是受了命，你們兩人去開路。」

　　我們大聲呼喝叫聚集在跟前的民眾讓開，車隊緩緩的穿過人群來到城門前。
　　「停下來！你們是什麼人？車內有什麼？」守門的其中一位士兵高聲叫道，其他人也警戒著我們。
　　「我們是鹿鳴城的人，車上的是鹿鳴家的使者和禮物，我們有要事盡快和貴城城主商
　　討。」

　　棠棣姐下了車，在眾人面前高聲說道。
　　四周的人聽到之後立時產生了一股騷動。

　　（鹿鳴城也出戰了？）
　　（是來支援我們的嗎？）
　　（我們得救了？）

　　消息有如浪潮一樣傳開，畢竟在人多的地方，消息最容易傳播，特別是那些守城的士兵們，他們本來臉上頹喪的神情也回復了一點生氣。四周人們低聲的猜測並沒有逃過我們的雙耳，我微笑的看著鴻和車隊中的其他士兵們自豪地抬頭挺胸，有如得勝的雄雞的一付模樣。

　　問話的士兵聽到了後也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恢復了戒備的態度。
　　「抱歉，不知道來者是鹿鳴的使者，但請問你們有沒有什麼信物證明你們的身份？」
　　「真是盡責的好士兵啊，那麼，你看看鹿鳴家的女公子可以證明我們的身份嗎？」
　　苹笑著走出車廂，向對方說道。

　　這時頭上的城樓傳來一些騷動聲，正當我抬頭想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

　　突然，二道銀光向我們射來。

　　棠棣姐以快得讓人難以看清楚的速度拔劍把其中一道銀光斬成兩段，鴻也用身體接下另一道銀光，這兩道銀光的本體原來是兩支粗短的箭矢，而且也是瞄著苹射出的。

　　在我腦中還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之際，滿腔的怒火已經控制了我的身體，帶著怒吼高舉手上的長槍，想也不想就往城樓上的其中一個人影用盡全力投擲過去。

　　長槍以雷霆之勢刺穿了城樓上那個可疑的人影，只聽到一聲慘叫，長槍去勢不止，更把人針死在他身後的牆上，身體掛在半空中，手中的弓弩也掉到地上來。

　　緊接著，另一道慘叫也響起，一個人影從城樓上掉了下來，跌在我們的面前，大概是死了。

　　鴻上前拔出插在那人胸前的短劍低聲說道：「想殺了苹？沒那麼容易…」
　　原來在他肩膀中箭的時候同時，他也從懷中抽出了短劍射殺了刺客，順道為自己報了一箭之仇。

　　在棠棣姐怒聲大喝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時，大家這才反應過來，了解剛才發生的事。

　　索先生撲出車廂外，把苹嬌小的身軀抱緊，趁苹還在發呆的時候一氣跳回車廂中，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和窗子，車隊中的士兵也立即抓緊武器高舉起盾牌守好自己的崗位，緊緊保衛著我們和車隊。

　　四周的民眾也炸開了鍋一樣，有的四處逃竄，有的只是呆在原地尖叫，但有更多的則是想突破衛兵的防守沖進城內，冷靜下來的我接過其中一位同伴給我的長槍，威嚇趕走任何想接近車廂的人。

　　「這樣，可以證明了我們是來自鹿鳴的使者了嗎？這樣我們就可以進城了吧？」
　　只見鴻對還插在自己左肩的箭矢視若無睹，一臉沉靜的說。
　　「可惡，大家死守城門，不可以放跑任何可疑的人進來。不！不可以射殺任何人！」
　　領頭的士兵死命的用盾牌支撐著，他轉過頭對我們說：
　　「你們就快點進來吧！我們要關城門了！」
　　「沒事吧？」棠棣姐高叫問道。
　　「沒事！」在注意到我和其他人關切的眼神後，鴻比了一下手勢表示自己還好，然後雙手緊握起長刀與我們站一起保護著車隊。

　　車子緩緩的進城，城門在我們通過後轟然一聲的緊緊關上。在四牡城的士兵的指引下，我們很快就來到招待使節和商旅用的驛館，因為快要打仗的關係，驛館中幾乎沒多少旅客在寄宿。
　　訓練有素的鹿鳴兵們轉眼間就開始工作，在簡略確認四周的安全後，他們把驛館的出入處和走道把守得滴水不漏。我則吩咐霜雪和二位士兵守在車子停放的地方後，跟隨棠棣姐進了驛館中的一間最大也最是華麗的房間，看來是專門留給貴重人物使用的。

　　索先生和驚魂甫定的苹也跟隨其後，緊接連鴻也進來了。只見他關上門時腳下一個踉蹌，快要倒下來。剛巧在他身邊苹趕緊扶起了他，慢慢的讓他躺下來。

　　「我，沒事的啦。」
　　鴻蒼白的臉上擠出了半點微笑，要我們不用為他擔心。
　　因為鴻穿的衣服是黑色為主的，不仔細看也看不出衣服上有別的顏色，但現在大家也可以清楚看到他衣服的左肩已滲滿了血水，箭桿還插在肩上，這怎可叫人不擔心？
　　「你這孩子真是的……」
　　為了不要牽動傷口，索先生小心翼翼的用小刀慢慢割開他肩上的衣服。
　　只見傷口四周的血液已經結成了塊狀，連同箭桿堵塞往了傷口，看不到有血水滲出來。
　　「……怎麼會這麼快就凝結了？」我低聲音的問道。
　　「所以說根本不用擔心啊。」鴻慢慢的回答。
　　「難道這樣就可以不用拔出來嗎？苹你扶著頭，棠棣你按著他右邊，王你來按著雙腳，我要拔箭了。」
　　棠棣姐還拿出了一塊竹片要鴻咬住，鴻卻搖一搖頭拒絕了。
　　索先生很快就拔出了箭支，鮮血濺到他的面上來，鴻只是悶哼了一下，沒有掙扎，也沒有暈過去。
　　棠棣姐正想為鴻撒上藥粉止血時，只見鴻肩上的傷口很快的開始合上了，血液以肉眼也清晰可見的速度，快速地硬化成焦塊。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困惑的低聲問鴻。
　　「是天生的，哼，羨慕了嗎？跟我學小乘法的話大概也可以有這樣的效果啊。」
　　鴻笑著回答，他蒼白的面上也回復了一絲嫣紅的血色，看來真的是情況轉好了。
　　「你學藝未精，還敢說教人？別把王教壞了。」
　　棠棣姐緊縐的柳眉也緩和了一點，苹刷去快要落下的淚水，笑著輕輕給正枕在她膝上的鴻一記爆栗。
　　「沒事就好了，嗯……這箭頭好像有點奇怪？」
　　索先生拿起了箭支仔細的觀察。
　　「請給我看看。」
　　我從索先生手上接過了箭支，錐形的箭頭很是尖銳，這錐狀正是為了能容易穿透護甲而特製的，箭頭上的血也散發出一種可疑的味道……
　　我沾了點血用舌頭嚐了嚐，果然嚐出來了點點草木的臭青味道，舌頭發麻起來，我立即抄起了身旁矮桌上的一個碟子，把嘴巴中的東西和著唾液一氣吐出來，吐出來的東西只見一片的烏黑。

　　「呸！居然是烏頭草，這東西和斷腸草根本沒個兩樣！你還叫沒事？喂！有沒有頭暈噁心的感覺？快說出來！」
　　「這樣說起來，左手好像還有點麻麻的。我真的沒事啦，我還曾被一條手臂一般粗的過山烏咬過，還不一樣什麼事也沒？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人啊。」
　　鴻笑著回答，看起來除了有點累之外也沒什麼，索先生也點了點頭保證沒事。
　　「連蛇中之王也殺不死你？你還真的是人類嗎？你確定你不是龍人？以我所知只有我們這一族對毒藥有這樣好的抵抗力…」

　　索先生突然打斷了我的問題：「這個話題我們有空再說吧，剛才我在車廂中看得不清楚，你們可以仔細的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嗎？」
　　「下手的是城樓上的士兵…但是四牡城的是沒有理由暗殺我們…」
　　棠棣姐回答後沉吟了片刻，苹開始接續說下去。
　　「因為我們是來結成同盟的，對同盟感到頭痛的人就是敵人了吧？現在華國中最不願意看到那個局面的人絕對會是，千乘國。」

　　「沒錯。」索先生回答說：「最大的嫌疑犯，無疑是千乘國，但還有什麼實質的證據？」
　　「武器不就是證據了嗎？」
　　鴻一邊躺下休息一邊回答：「守城的士兵不大喜歡用短弩，會用短弩的士兵大多是戰車兵吧？」

　　「正好千乘國正如其名，是因擁有千乘萬輛戰車而自豪的國家，你是想這樣說吧。」我接著補充下去。「那種弩，我以前在北方的戰場上看過，那是一種為便於戰車上的士兵單手也可以拉開弓弦而設計的短弩，而這種武器，在千乘國的戰車上是必備的。」

　　「還有箭上的毒，你可以說明一下吧？」鴻繼續問下去。
　　「是的，烏頭草主要是生長在北方，在北方算不上是什麼罕見的植物，年長的龍人也會拿來作鎮痛的藥膏。但只要份量不對，就是致死的猛毒；這也是北方的軍隊中，幾種會常塗在箭頭上的毒之一。」
　　我仔細的把玩著手上的毒箭，這箭支上總感覺到有一絲可疑，真的會只是千乘國的陰謀嗎？

　　「小心刺傷自己啊，那玩意還有什麼問題嗎？」棠棣姐問道。
　　「那個，請看看箭頭。箭頭的式樣和材料，仔細研究的話，可以看出這支箭是為了什麼目的製造的，還有生產技術的高低，連是出自那個地區也可以看得出來，這支箭明顯是為了刺穿護甲而做的，材料方面，妳應該比我熟悉吧？」
　　「這個嘛……」
　　棠棣姐叫門外的士兵拿了兩盤清水來，把箭頭放進其中一盤洗掉毒血，索先生也趁機拿另一盤洗臉，苹則拿了剩下的清水來幫鴻洗淨身上的血跡，在鴻的強烈反對下她把一牌狗皮藥膏用力的貼在傷口上。

　　「雖然家父是鍛劍師，但我只是對刀劍是比較在行啦，箭頭什麼的……嗯，有意思，這東西居然是上佳的鋼材做的，千乘那邊應該沒有人懂煉鋼吧，治鏤國的那群小人這麼急需要錢了？」

　　「的確，應該只有你的故鄉，才有少數人懂得完整的煉鋼秘方吧？其他國家也只能做出劣質脆弱的生鐵，更強韌的青銅還比較受歡迎，棠棣姐，你看看這堆箭頭中，有沒有和你拿著的是差不多的？」
　　鴻坐直了身子從懷中拿出了一小包東西出來，裡面有幾種不同的箭頭，全都繫上了紅線和竹片。

　　「這包東西是我出發前，從鹿鳴中另一位斥候借來的，我們在偵察、分辨敵情時也會看武器來判別。」

　　棠棣姐從眾多箭頭中拿出了一個，紅線上的竹片刻著的名字正是『中部．霓國』。

　　「現在連霓國也來參了一腳？這次同盟本來就很多危險的麻煩了，包圍我們三城的諸侯國全都想來參加這次盛宴嗎？」索先生苦笑著說。

　　「不用太擔憂。」苹臉帶自信的笑容說道：「我不是說過我帶了天子敕令的嗎？敕令不只我手上一份，另外兩份應該也送到治鏤國和霓國的國君們手上了，天子已嚴令禁止兩國跳進這趟混水了，他們最多不過是只可攪些小動作，不論怎麼說，我們現在和身陷敵陣沒兩樣了，大家萬事也要小心啊。」
　　「最需要小心的，可是您本人啊！」鴻低聲說道。


　　此門外的士兵敲響了門。
　　「我自有分寸……有什麼事嗎？」
　　「是的，四牡城城主的使者剛才來了，他們來請女公子到城主的府第參加晚宴，他們正在外頭等候。」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夕陽西沉的時間。士兵打開了門，門外斜陽的餘暉透入整個房間。

　　「很好，不論興師問罪或是締結盟約也需先見了面才行。索先生，棠棣，王，你們也一起來吧，王，你現在去點十名士兵作護衛，順道叫他們也帶上車上的禮物。」
　　「那我呢？」
　　「傷者留下來養傷，不得異議。」

　　鴻一臉不滿的開始收拾桌子。其他人也動身準備了，正當我想站起來的時候，突然眼前一花，腳下立時不穩，棠棣姐立時扶了我一把。

　　「沒事吧？」
　　「沒事，只是坐太久腳麻了。」我搖了搖昏昏沈沈的腦袋，打起精神來，看來剛才嚐毒時，那些毒也對我有點影響。

　　我回頭看看鴻，他看來倒是一面精神，不像有什麼事。石璞鴻，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我們坐上了使者們準備的車子，很快穿過了大街，來到城主的府第上。
　　經由使者的帶領，我們走進了正舉行酒宴的廣闊庭園中。
　　與城外對比，這處可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小橋依著流水，一眾人正在庭中飲宴取樂。

　　觥籌交錯，酒席上有著我在鹿鳴城中也從沒見過的美食，四處飄散著美酒的芳香。
　　衣香鬢影，歌女們穿上華衣美服翩翩起舞，樂師也奏起了未曾聽過的仙樂。

　　此處，彷彿來了天上人間，彷如忘了人間疾苦，彷若不知戰亂將至。

　　索先生看了後搖頭嘆氣了一聲，平素生活儉樸的棠棣姐幾乎是鐵青了臉，苹則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因為身份並不高貴的人不適合進入這場宴會中，我和一眾士兵留在廊下觀看等待，那些歌女和樂師看到客人到來後也退下了。
　　棠棣姐和索先生慢步走進了庭園，並向高坐在亭中這場宴會上的主人家拱手行禮，苹卻只是站在他們中間，輕輕的點了點頭致意。

　　「何等無禮！待衛！把這個傲慢的人趕出去！」酒席上的一位仕人大聲喝令。
　　立時就有好幾名侍衛上前，當我們想沖進去保護苹時，棠棣姐比了一下手勢要我們待在外面。
　　「無禮一詞是指汝等嗎？欠缺禮教的猴子們就這麼急著為自己的主子丟臉嗎！」
　　苹突然厲聲听責，那人被她的氣勢壓倒，噤若寒蟬，嘴中再也吐不出半句話來。

　　苹那抬起的臉龐掛著的是高傲又凌厲的神情，言行也換上了貴族仕人間的那一套，有如利劍的寒冷眼神震攝著全場的賓客。
　　現在的她幾乎使我懷疑眼前人和我所認識的女孩是不是同一人。
　　這鋒芒畢露的的威壓感，和在戰場上統御萬軍的將帥不相上下。
　　對，這樣才是事實，這正是身為長公子的她最擅於應對的場面，那貴族仕人間攻心狡詐的場面。現在這裡正她的領土，此處正是她的戰場。語言是她的刀劍，氣勢是她的矛戈。稍一不注意，就會被這位少女的存在壓倒，不得不拜服在她的腳下，被她以不染血的兵刃凌虐至死。

　　「對，禮節上，身為鹿鳴家分支的我們，在看到本家的長公子時，的確是應該由我們先行禮問好。」
　　坐在主人席旁邊的一位青年說罷站起來，向苹弓身一拜。青年看起來不象在座的一般賓客，一身輕便的素衣。即使被頂撞了，臉上還掛著笑瞇瞇的表情。
　　苹也輕輕回了一禮，剛才她那攝人的氣勢也退減些許了。

　　「敢問足下是那一位？」苹抬起頭問道。
　　「請恕敝人失禮了，這邊的人等一下會好好管教，敝人乃牡家的長子，賤名騑，敢問長公子親臨四牡城所為何事？」
　　「余有要事，急需與貴城城主盡速商議。」
　　苹嘴上回答著，但眼睛卻是往亭中坐上的一位高大的老人直盯著，老人身穿奢華的錦袍，以同樣冰冷的眼睛打量著這一切。
　　「呵呵呵，這不是鹿鳴本家的長公子嗎，久疏問候還請見諒啊，有什麼事需要驚動妳親身來到四牡城，還要現在和老夫商討的？」
　　老人放聲大笑，可是那笑聲中連半分笑意也沒有。

　　索先生向城主一拜後說道：
　　「請由敝人代長公子解釋一番，相信城主大人也早已猜想到我等的來意，此正危急存亡之時也，為鹿鳴城和四牡城的安危，我等特來締結盟約。」
　　「哦，危急存亡？那請問一下，四牡城現在有什麼危險？老夫可看不見啊。」
　　「哼，死老頭，貴族的遊戲我不想玩了，你也別裝好不好？城外那些士兵是怎一回事，那些難民是怎一回事，我在城門處被行刺了是怎一回事，你心裡早有個底吧！」
　　苹冷笑著說道，口中早已沒有什麼高貴的氣質，說話倒是依舊又狠又辣。

　　這時有好幾位四牡城的人想站起來發難斥責，但全被苹用眼神釘死趺回座位上，棠棣姐更是面不改色把腰間的長劍從鞘中推出了少許，那一小截長劍反映的寒光，把那些正想罵出來的語句，強塞回他們主人的肚內。

　　除了剛才那位叫騑的青年和城主外，席上的其他人也坐回座上，嘴巴有如離水的魚兒，不停的一張一合，但就是久久吐不出話來。
　　半刻間，席上沒有人說出半句話，空氣中只有我身邊同伴間竊竊私語的聲音。

　　（喂喂，不是吧？至少給點反應啊！）
　　（不反抗一下嗎？骨頭是軟的吧？那樣算什麼仕人啊？）
　　（丟人啊，有這樣臣屬，不幸啊。）

　　我也輕嘆了一口氣，難怪進城時看到的士兵的士氣是那麼低落，由這樣欠缺堅強意志的人領導，那有可能鼓起半點的勇氣？只能說是他們的運氣太差。我打了一下手勢著同伴們先行安靜下來。

　　「哈哈，小女孩！這脾氣和妳祖父一個樣的，的確，千乘國的大軍要南下的事，老夫早已知道。但妳為什麼會認為四牡城會有什麼危險？再說，鹿鳴和四牡兩家早已分開這麼久了，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讓我們兩家合作，不過妳跪下來求我的話，我倒是可以…」

　　「脣亡齒寒的道理，我想沒有人不會明白。身為北方第一屏障的四牡城完蛋的話，東面的鹿鳴城和南面的杕杜城絕不會有好果子吃的，而且，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說完，苹從懷中拿出了一卷華麗的織錦作成的卷軸。

　　牡騑接過卷軸在仔細閱讀後對老城主說：「這是真品，的確是龍王天子御璽的印鑑。」

　　老城主臉色變得慎重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所以，天子下了敕令的傳聞是真的啊…但是，你沒想過如果我會說不同意，轉移向千乘國一方示好呢？」
　　「你不會的，千乘不是什麼善類。這次他們領軍的正是千乘國君的獨子。狄嚴充的大名可有所聞？去年被他燒毀的城池有多少？有多少人投降後還是被殺的？」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連我也感到一陣惡寒。
　　狄嚴充這個名字在北方非常響亮，除了因為他是北方三國中，千乘國國君的獨子外，更因為他有行軍領兵上有著高超的才華，以及承繼自他父親，和他的才氣不相上下的殘暴。
　　據說他成年載冠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刺殺了身為長子的哥哥和未出生的弟妹，但這件事更使他父親認為只有他才可以承繼千乘國國君的位置，現在千乘的大軍將領盡歸這個惡鬼所統領，近年千乘開始掘起也是拜此惡鬼所致。

　　「鹿鳴城想來幫忙是好事，但是，四牡城可不歡迎任何『外人』的軍隊大刺刺的開進來，自己的城市就應該由自己來守護，這是身為二公子的我的意見。」
　　另一位青年站起來說，他望向自己的兄長和父親以尋求認同自己的說話，然而那兩人完全沒理會他的意見。這位二公子只好灰頭土臉的再次坐下。

　　「騑兒，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老城主別個頭來問。
　　「是的，父君大人。我想各位也很清楚四牡城的戰力。我們雖被難以攻破的城牆保護著，但城中的軍隊實在難以稱得上善戰，士氣也嚴重不足。一把寶劍就是再鋒利，在不懂使劍的人手中……」
　　此時，牡騑白了他弟弟一眼才說繼續下去。
　　「只會被銹蝕損毀，成為就跟其主人沒兩樣的廢物。」
　　「兄長！你是在說我嗎？」二公子猛然大拍案桌叫道。
　　「我在說些什麼，身為督軍的你……」
　　「兩人也給住口！在客人跟前丟臉丟得還不夠嗎？駸，別打斷你兄長的說話。騑，繼續說下去。」
　　老城主大喝一聲停止了兩人的爭吵。
　　「抱歉，父君大人，也讓各位見笑了。」
　　說完，牡騑向著父親和苹等客人弓身再拜以示歉意，二公子牡駸也閉聲悶悶不樂的獨自喝酒起來。
　　「但是，我深信身為城主的父君心中早有定斷吧？有關『同盟』的事。」
　　「哼，寶劍就應該贈與英烈是吧？那是要我雙手把四牡城奉還給本家的意思嗎？」老城主帶著怒氣反問。
　　「孩兒不敢，望父君恕罪。」牡騑臉色惶恐地急忙回答。
　　「也罷，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老城主嘆了口氣再說下去，立時高大的身影看起來矮了幾分。
　　「結盟之事就由你來主理吧，但是！」老城主睜大眼睛死盯著苹。
　　「這不代表我會把四牡城交給任何人！對，四牡城只會是我的！不是別人的！」

　　「我需要的是可靠的盟友，決不是什麼臣屬，也不需要奪走什麼，這點請您可以安心。」苹回答著老城主，然後再向牡騑拜謝。
　　「那麼，牡騑長公子，余可以和足下就此在這裡相討盟約的事宜嗎？畢竟我們已經沒有多少的閒餘了。」她語氣也終於轉回合符她身份的謙恭有禮。
　　「當然可以，但是再怠慢遠道而來的客人就是吾等的過錯了，來人！設席，上酒菜，別忘了也為廊下的幾位準備。」
　　「余代兵士們先謝過汝的好意，為表對此次締結同盟的誠意，鹿鳴家已準備了小小的禮物，望足下和城主大人笑納。」

　　這時棠棣姐輕拍了一下手，會意的我們把帶來的那十多箱沉重的禮物抬進去。

　　「十箱黃金，四箱白銀，另外這三箱包括了各式美玉寶石，以及由巧匠製作的多種奇珍異寶。」索先生一邊打開箱子，一邊向所有人講解展示。

　　「呵呵呵，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有禮物的話，什麼也好說啊！」
　　老城主放下剛才滿臉的怒容，彷如換了別的人一樣笑逐顏開，貪婪的性情一覽無遺。

　　「在宴席正式開始前，請讓敝人要先向鹿鳴長公子你謝罪，在城門前的那件事的確是敝城的錯失，居然會讓這種事發生，實在是…」牡騑神色凝重的說著，在他快要跪下來道歉時，苹出言阻止了。
　　「不，不用道歉，那件事決不是汝等有意的。這只可怪敵人的奸計太卑劣，太狠毒。」
　　「聽說貴使團中有人受傷了，傷勢是否安好？需要敝人派醫師到驛站診看？」
　　「那人的傷勢沒什麼大礙，有勞牡長公子煩心了，現在，請可以開始進入正題嗎？」

　　一旁的侍者已經將數張案桌放到廊下的我們和庭中的苹等人臉前，大家或盤坐或正坐在坐墊上，等著主人家示意。
　　「對啊，現在開始大吃大喝吧，邊談邊吃，大家也要盡情享受！」身為主人家的老城主拍著大腿朗聲笑道。

　　大家也舉起了酒器，細心的侍女還特別為兩手不靈巧的我準備了相應的……
　　這是什麼？直接給我量酒用的酒斗嗎？
　　那又是……烹調時用的湯勺吧？還有燒烤用的長鐵叉？
　　席上酒菜好像也比同伴們多很多，但料理的風格也有夠粗野，滿盤巴掌大還滲著血水的烤肉！
　　看著一旁臉上掛著甜美笑容的侍女，我實在不好意思表明自己不論食量和酒量，其實沒這麼大，而且我也想吃那些比較精美的…

　　「敬城主大人！」夜幕降臨，在全場齊聲敬酒後，晚上的宴會正式開始了。
　　　　　
　　　　　幕間	第二夜

　　「唔、不行了，頭好痛，好想吐……」
　　「嘩！等一下，忍住！至少別吐在我身上。真是的，剛才出來的時候還不是好好的？」
　　「那是硬裝的啊，身為長官不可以在部下和敵人面前示弱啊！」
　　「那有什麼敵人啊？而且我也是你的部下吧？」
　　「嘻嘻~~你不同，小弟就要在這種時候發揮作用啊，可以背漂亮的大姐姐不正是便宜了你嗎？還是……想說嫌我重嗎？嗚~~」
　　「妳醉了！」
　　說實話，棠棣姐的身體一點也不重，不過要安安穩穩的背起一個比自己高的少女，的確是一件滿困難的事；也要注意不可以失禮的碰到什麼奇怪的地方，更別提背上的還是一只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小貓。
　　「嗯？怎麼了？難道說是……害羞了？嘻嘻。」
　　棠棣姐吃吃的笑著並繞指捲起了她長髮的末端，用這個來回的輕輕掃過我通紅的側臉和更紅的耳朵。
　　「……妳醉了。」

　　路旁有著一間還末關門休息的茶棚，我小心翼翼的把快要倒下來的棠棣姐放到歇腳的長椅上。
　　「老板，麻煩來一碗解酒茶。」
　　「好的！葛蜜茶一碗！」
　　小心翼翼接過大大的茶碗，在餵了棠棣姐喝了幾口後，我也坐在她的身旁休息著。

　　晚上的微風吹拂，因為酒醉而燙得發滾的身體也漸漸變得清涼起來了。
　　街角傳來熱鬧的歡呼聲。

　　「老板，這是茶錢……這裡真熱鬧啊，有什麼事在慶祝嗎？」
　　「啊~~今天是立夏啊。而且現在還沒到二更天，咱們這裡大家那有這麼早睡覺，還有很多人在做夜市的生意活兒呢。大伙是趁天氣涼了出來耍樂吧？」
　　「……難道你們一點也不緊張的嗎？這裡快打仗了啊？」
　　「客人是草原來的嗎？應該沒聽說過這裡的歷史吧？這城很厲害噢！從築城開始從沒有被人攻陷過！從來沒有啊！」
　　「但打仗就會死人啊，你們連這樣也不怕嗎？」
　　「客人的消息也太慢了吧，你還沒聽說過的嗎？鹿鳴的軍隊會來這裡為我們打仗，我們根本不用擔心什麼啊！」

　　我苦笑了一下，這裡的人警覺性也太低了吧？太久的安寧會磨耗志氣的老話不假。
　　此時，棠棣姐輕嚶一聲，悠悠的轉醒過來。

　　「啊呀，抱歉，吵醒你家的那口子了。嘻，你也是的，別灌女孩子吃那麼多酒啊！會很傷身子的知不知道？什麼也要慢慢來啊！」
　　「不，我和她不是那種……棠棣姐，還有什麼不舒服嗎？要再喝多口嗎？」
　　「……嗯，謝謝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茶棚的老板離開了，好讓我們兩人獨處，棠棣姐雙手接過了茶碗，慢慢的再喝了一口。

　　片刻之後，棠棣姐抬起頭來四處看看，然後冷冷的問道：
　　「剛才怎麼急著否認了？」
　　「不，那種玩笑我開不起的，而且……」
　　我笑著比了一下自己那對巨大的爪子和緊扣在頸上的項圈。

　　「又說這種話了！知道不？其實你的樣貌以華國人的標準來看，也是十分俊俏的啊，就是年紀太小。嘛，在某些人的眼中的話，倒是剛剛好吧？」
　　「抱抱抱歉~~鍾大人您在說什麼？小的一點也聽不懂！」
　　棠棣姐再次吃吃的笑了起來。
　　「對不起呢，不過戲弄你也真是太有趣了啊……其實我是想說，剛才你應該配合一下。你太認真了，這種的態度可是很容易引人注意啊，這可能會讓人起疑的。別忘記今天的事，『這裡沒有敵人』這種想法太天真了。」

　　「……對不起，受教了。」
　　「身上的毒……沒事了嗎？」
　　「那時候看得出的？不，已經沒事了，剛才宴會上要了點解毒用的綠豆湯來喝。」
　　「那……這個，不喝嗎？」棠棣姐把還盛著半碗解酒茶的茶碗遞過來。
　　「……可以嗎？」
　　「將士間同吃同喝，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我想我不大需要這個……」
　　「我還記得，鹿鳴中就你和苹是喝不了酒的吧！連小鴻那小子的酒量也遠比你們兩個好。嘖，他沒來就找我來檔酒……你也應該被那群小混蛋灌了不少黃湯吧？長官賜茶，不喝可是不尊重我啊。」

　　我沒有再說下去，接過了茶碗喝了一口。
　　涼快的茶湯冷卻了喉頭，甜絲絲的蜜味潤澤著口腔，這滋味在舌尖上反復打轉。
　　骨嘟骨嘟，大口大口的喝光了這碗滋心的甘露。

　　初夏清爽怡人的夜風飄送來蟲蛙的低鳴，我滿足地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呼，真舒服……嘻，一不小心的話就會倒頭大睡著涼了唷，來陪我說點話吧！」
　　棠棣姐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說道。
　　「要聊天嗎？……那麼我開始先問了，那幾箱禮物是怎麼回事？其中那六箱黃金，我好像曾經在別的場合下看過啊！」
　　「是呢，說起來我們連箱子還是用同一個呢。對，那些就是用來為你贖身的那幾箱黃金，一箱有十六鎰左右，十六鎰大概就是四百兩吧。」
　　「……可以再說多一點嗎？」

　　「想知道些什麼？」
　　「請告訴我，索先生他們，為什麼會用那麼多黃金……不，不如問他們這些黃金是那來的？他們不像會有這樣多閒錢的吧？」

　　「那些黃金，其實不全是他們的。應該說有一部份是他們自己拿出來的，六箱中，有一箱是由小鴻和索先生一起湊滿的，有一箱是我和城主大人湊出的，還有一箱是苹和她弟弟合計的，另外的三箱本來是鹿鳴軍的，是公家的資產，在四位干城和全體校尉同意下才拿出來的。六箱合算，大概快有三千多兩吧？」

　　棠棣姐停頓了一下，看著我吃驚的表情慢慢的繼續說下去。

　　「別驚訝。在華國，贖身時花的錢越多，你回復自由後的身份地位就越高，最好是比買賣時的價錢多幾倍，你本來……是用八百兩黃金被鹿嗎公家買下。公家是打算是做做樣子，用千兩左右的錢由鹿鳴中的人象徵性的幫你贖身，但這樣的話，這些黃金不過就像左手交右手一樣，你在那之後還是只可留在鹿鳴吧，這根本沒多少自由。」

　　「於是我和城主私下商議了，只要我和再有一位客將或家臣願意再支付二百兩左右黃金的話，他就保證讓公家還你完全的自由。嘛……之後我找上了索先生和小鴻，小鴻又找上了苹，萃則找上了二公子的芩，最後城主知道後，連他自己也送了二百兩黃金來。」

　　「現在有了這個數量，你去那裡也沒人阻止，而且也沒有人會再對你的……」
　　棠棠棣姐屈指一彈，啪的一聲彈響了我那只有著堅硬骨板覆蓋的巨爪。
　　「再也不會對你的出身說三道四了。」

　　「……為什麼？」我問道
　　「為什麼？你居然問這個！」棠棣姐輕嘖一聲。「行軍歌，開首第一是什麼？」

　　「鹿鳴軍士，如兄弟，如手足。兄曰無衣，同袍同裘！弟曰無肉，同食同餉！
　　王事有，兄弟同仇！修甲礪劍，兄弟同行！……如兄弟手足，就像家人嗎？」
　　我茫然的低頭沉吟，咀嚼著這句話。

　　過去的事湧上心頭，以為早已忘記了的，想去忘記的，全都回想起來。
　　家人，這個字曾在自己的身邊，曾使那片寒冷的荒原也變得溫暖起來，連雪花嚐起來也像白糖。但這些失去的時候又多讓人悲傷，彷若心中的感覺被挖過清空，彷若靈魂的一處被硬生生的撕裂。
　　全成了刻在心中那永遠的痕，那心愛又心痛的回憶……

　　「不相信嗎？其他人怎麼想我是不知道，」
　　棠棣姐雙手捧起我的臉龐，堅定的說著。
　　「但是，你在這兩年來有多努力去讓大家認同自己，為了鹿鳴付出了多少，我卻是一一看著。那是你應得到的，我不想你這樣年輕就被綁死在鹿鳴中。可以的話，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更隨心的活著……」

　　「那，我…是不是不可以再留在鹿鳴？不可以再留在妳身邊嗎？」半帶嗚咽的我問道。

　　若需奉獻一切才可實現一個悲願的話，那我可否回到那個思念的時刻嗎？
　　若無法實現的話，那我又可否再次抱擁和這回憶同等同價的事物嗎？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話……」
　　棠棣姐突然雙臂環抱，緊緊的把我的頭擁在懷中。
　　「你可是我珍愛的弟弟啊，想留在我身邊多久就多久吧……」

　　一行滾燙晶瑩的水珠從眼眶中流出，不帶任何留戀的劃過臉頰落在她胸前的衣服上。
　　那水滴是再也無法壓抑，滿溢而出的情感，帶著安心、感謝、喜悅；也夾著了莫名的痛心……

　　是「弟弟」嗎？……
　　不，我還在期待些什麼？這不是最好的了嗎！我渴求的不正是家人嗎！
　　半晌之後，我抬起頭來，笑著的臉向棠棣姐說。
　　「謝謝妳，姐姐。」

　　那明明是充滿了喜悅的回答，但我心中某處卻好像被輕輕的，劃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第二章	第三天

　　清晨，在第一線晨光照亮大地將漫漫長夜終結之前，不少人已經起床，開始準備一整天的工作了。

　　我大大的打了一個呵欠，可以在久違了鬆軟的床鋪上熟睡確實叫人高興，因旅途累積的疲累也因充分的休息而舒解。
　　為了不吵醒還在鄰鋪熟睡的同伴們，我囁手囁腳的爬出了溫暖被窩，輕輕的打開了房門走到室外去。

　　除了自身深深的呼吸音外，四周依舊寂靜無聲。
　　黎明前涼快的空氣很快就讓頭腦變得更清醒，我慢步走向驛站中附設的澡堂。
　　澡堂上空已經開始飄揚著一縷白色的輕煙，探頭一看，只見幾位士兵正在生火煮洗澡水，他們用的鍋子很大，大概需要三人合力才可以抬起來吧？

　　「早上好啊！」
　　「早上好，同房的其他人呢？」
　　「我起來的時候，他們還在睡。嗯？好特別的氣味啊，你們放了什麼東西進去？」
　　「柚子葉，其實是索先生放的，他說這麼才可以洗淨我們身上的穢物，他剛才來過已經先洗好了。……很好，現在看起來也差不多了。要一起洗嗎？」

　　我嗅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幾天積下來的汗臭味，前天染上的屍臭味，還有身上頭髮中的塵土……
　　昨天是因為太累才不洗澡直接睡，現在難得有機會可以洗洗的話，不好好清潔一下真的會說不過去。
　　「足夠我們用嗎？這水，不用準備其他人的份？」
　　「用完再加柴火和水就好，我們這才四個人，用不了這一整鍋。」

　　脫下了衣服，隨手的打了一桶，溫熱的洗澡水照臉倒下。
　　真是說不出的舒爽和暢快，其他人也在一起讚嘆這美妙的熱水。

　　「爽啊，洗澡果然還是用熱水的好。大家有多久沒洗過熱水澡了？」
　　「我自己也快半年沒有洗過了吧？其他人呢？」
　　「快二個月，出發前也只是用剛打上來的冷井水洗洗就算了。噢，謝了！」
　　我接過了同伴丟過來的乾枯絲瓜芯，開始使勁的刷洗著身上的污垢。
　　「對了，舊衣服放在那不用管可以了，四牡的那位大公子派人送來了新的衣物，全放在那裡。」
　　「哦哦哦！應該合身的吧？那傢伙還真不錯啊！」
　　我也暗感興幸，難得洗乾淨了還要穿上剛才那件骯髒衣服的話，那實在是太冤了。

　　又打了一桶熱水沖洗，用熱水洗澡對平民來說也算得上是小小的奢侈，對奔走在外的兵士來說更是不可多得的恩賜。
　　「有聽說今天要做些什麼不？」
　　「不知道，棠棣姐還沒起來怎會知道？不過剛才索先生說今天大部份人會留守在驛站內，大概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打一桶冷水把身體沖過乾淨，刷乾身體，換上了潔白的衣服。整個人的感覺也為之煥然一新。

　　「對了，王，你去叫醒棠棣姐吧！她是和女公子睡在同一房間的。」

　　先回到房間載好了護具和長槍，穿過走廊和座園。遠處的東方漸漸開始出現了魚肚白。
　　在昨天那房間外，也是這驛館的中堂正房的門外。看見到鴻身上披上了一件大衣，手中抱著長刀，半坐半躺的睡在門邊的廊下。
　　為了別吵醒他，我試著囁手囁腳的走過去。但正在我再往廊下踏出一步之時，他本合上的眼簾突然睜大，沒有神彩的眼睛往我這邊死盯著，手也搭上了刀柄。

　　「什麼啊，原來是你嗎？」
　　片刻後，他好像這才是真的醒過來，抹了一把臉後又再次合上眼睛說道。

　　「吵醒了你不好意思……你看起來是糟透了，昨晚真的有睡過嗎？」
　　「嗯啊，沒關係，昨晚我就在這裡睡。我本來就睡得很淺，貼身侍衛要是真的熟睡的話才是真的糟透了。」
　　「裡面的兩位起來了嗎？」
　　「棠棣姐剛起來了，她大概是去準備早食，苹的話還在睡。啊，不錯的味道呢，洗澡了？」
　　「是啊，澡堂燒了熱水，你也快去洗洗吧！你現在看起來比昨天的難民還要糟糕，對了，傷勢沒問題吧？」
　　「傷口的話，大概只餘疤痕了，看吧。」
　　他解下了上半身的衣服，撕走了貼在肩上的膏貼，正如他所說，本來是傷口的地方已經只餘下一小片白色的疤痕了。
　　「那麼我先去洗把臉再回來，這裡拜託你了……」鴻拖著搖晃不穩步伐慢慢離開。
　　他這樣沒問題嗎？還是去睡一睡比較好吧！

　　東方的天空漸漸變得更光亮，不知是那處傳來了雄雞響亮的啼叫，世界開始從夜裡安穩的沉眠中慢慢蘇醒過來。
　　從遠方的大街聽到了人類活動的跡象，庭園中早起的小麻雀吱吱喳喳般鳴叫，想必這城市中居住的人們也和小麻雀一樣，開始準備一天的生計了吧？
　　單是站崗看守好像會浪費了這麼有活力和朝氣的早晨，不如稍稍的運動一下吧？
　　慢慢的走出廊下，正房前這雅致小庭園正好是一個可以活動身體的好場所。

　　側身屈膝，左手在前，右手在後，兩手緊握長槍，
　　深吸一口氣。

　　輕輕的慢慢的，把槍頭向前遞送。槍尖在微微的搖晃，心靈也在微微的搖晃。
　　不，不行。不能有半點雜念。要再專注一點，將意識集中在槍尖吧！收槍。

　　吐氣，再深吸一口，
　　長槍慢慢的橫向一掃。很好，心中回到有如靜止了的水體一樣。
　　接下來開始調整身態和恣勢，收槍。

　　吐氣，再深吸一口，
　　右手高舉而槍尖朝地，右腳交錯前進，左腳發力一踏，震腳。
　　右手一沈，兩手和槍身跟腰帶保持水平，以左身的發勁使槍尖輕巧的耍了一個槍花。
　　現在，像第二次出生來到世界上一樣，再一次打開自己的感官吧。

　　轉身，左手一鬆，右腳提前，右手緊握長槍未端用力一推，長槍猛然向前一刺，扎槍。
　　眼前的迷霧消失了，耳邊的阻塞去除了，全身的毛髮也在感受著大氣中些微的觸動，五感完全的運作起來，把握了全個庭園。
　　啊，看到了聲音，那身後楊柳樹的柳絮，隨風飄揚後掉在地上的聲音。
　　啊，聽到了影像，那瓦上屋簷的小麻雀，毛茸茸的她好奇地注視著我。

　　收槍，平氣調息，呼吸變得綿密而悠長。
　　忘了槍，忘了手，忘了身，此刻……
　　呯，心臟跳動的節奏，與這庭園為限的世界，二者的律動重疊交響了。

　　好熱，在胸中的，不再是有如止水的明鏡，是以煤球點燃，靜靜燃燒的火焰。
　　好熱，好熱，好像被燙傷了一樣。想起來吧，回想起來吧。
　　要想起些什麼？

　　好熱，但一點也不痛苦，令人高昂得窒息的情緒，全身的毛管也好像被什麼掃過。
　　這興奮，這顫慄，很舒服，受不了。
　　這是那一種的欲望？是怎麼樣的渴求？不知道，但，真是讓人愉悅啊！

　　想起來嗎？想起這裡是那裡嗎？
　　……想起來了，這裡是戰場啊。
　　睜開眼，盡見熊熊燃燒的戰火。烽煙如情人的吻掠過雙眼，烈火如愛人的舌舔過耳側。
　　這裡是那裡的戰場？忘了。交戰的是那國的軍隊？忘了。誰勝誰負？全不重要！
　　好熱！好熱！心臟猛烈地跳動，快要跳出胸口，有什麼東西才可鎮壓這感覺？
　　對了，有對手，有敵人的話……

　　身邊已倒下的敵兵有四個，早已經深入敵陣了！
　　又有敵人來了，一個敵兵正迎面沖來。
　　向前一刺，血花飛散。從他胸口的大洞還可以看透他背後的光景，右前方有一輛戰車正沖過來，車上的敵兵正高舉了長戈。
　　左手一放，右手執緊槍端舉過頭頂，搭在左肩之上，
　　戰車貼近，長戈對準了頭顱揮來。
　　左肩發勁，以頸項為支點，連帶腰身扭動的力量，手臂揮動的力量，全部也搭上槍身，使槍刃向對方的頭顱一劈。
　　連帶頭盔也被這一擊劈碎，長戈也順勢被砍斷。

　　再有敵兵，從左方急速接近過來，是兩人。
　　左手接回槍身，槍尖朝地向他的腳下一晃，雙腳削斷，抬槍再耍一個槍花，雙腕削斷。
　　雙手上抬，再一次震腳換右身發勁，槍刃向另一位的頭顱一撥一震，連同頭盔擊碎。
　　右腳一沈，右手抬起拉後再放，長槍未端向後飛舞，擊碎從後偷襲的一位敵兵下巴。
　　這時，一道兇猛的惡風向胸前襲來。

　　緊忙兩腿一分坐地，長槍離手向上拋。腰身急忙向後彎，狼牙棒的尖端剛巧只在鼻尖前半分的位置輕輕的掠過。定睛一看，來者是一位高大的武將，雙手緊握的狼牙棒比雙臂還要粗，挨上一記，恐怕不死也得吐血三升。
　　頸背貼地，高抬兩腿，以腳代手翻舞起從半空中落下的長槍。長槍輪轉成欄，迫退了任何進攻的敵人。借著這個機會，弓身一彈再次站起來，兩手接回長槍重整架勢。

　　一滴的清澈的水珠閃耀，反映著照亮這世界的光芒。

　　敵將雖然擺出了防衛的姿勢，但他的眼中卻透露出半點的疑惑，正是進攻的好機會！
　　「殺！」飽含恨意的嘯吼聲使他的動作也為之一頓，一個箭步搶前，用上全身的力量，朝對方的咽喉刺去。

　　將所有也用來賭在這一擊之上吧！就讓這一擊結束所有吧！

　　「轟！」
　　槍尖碰上了剛從柳樹的葉尖落下的露水珠，水花四散，化成了水霧消逝在第一道照進座園的晨光中。

　　「啪，啪，啪。」
　　清脆的拍掌聲在庭園的另一端響起。
　　只見棠棣姐坐在廊下的階級處。在她身旁處放著一盤熱騰騰的粿餅和大大壺茶水。
　　「不俗的槍法啊！」
　　說完她拋了一個粿餅過來，熱呼呼的散發著香噴噴的氣味，叫人忍不住想大大口的咬下去……
　　「好燙！」
　　「真是的，還有很多啊，不用著急。」
　　「呼……」
　　吹涼了再和著熱茶吞下，雖說粿餅的味道本身也不錯，但飢餓果然還是最好的調味料。

　　「棠棣姐，這些吃的是從那裡來的？」
　　在華國，粿餅糕點等食品不是日常中隨時可以買到或吃到的，單是制造其主要原材料的精米也要花上不少的功夫，還得需要用上尋常家庭沒有的大石磨去磨成幼粉。這一般也是宗廟祭祀或節慶等日子才會吃的食物。

　　「還不是昨晚那位大公子送過來的？嗯，換了新衣服啊？」
　　「這也是『那位』大公子送來的呢，妳也有啊。大伙也很滿意他！嗯~~嗯~磺嘟~~嗝！」
　　吃了兩三個粿餅，滿腹滿足。

　　「吃相真糟糕，就像小狗一樣。來刷刷嘴角……嘛，那傢伙的話，我怎麼也沒辦法喜歡上就是了，套小鴻常說的話：『他總有種很可疑的味道。』」
　　「又不是要跟他相親……不過，可疑？我倒沒那種感覺啊……別說他了！反正只要有人好好按盟約來支援我們就沒差，對了，剛才的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我練習的？」
　　「大概是……從你在劈碎戰車上那人的頭盔開始吧？」
　　「妳……這樣也可以看得出來的嗎？」
　　「多少還是可以的，真是一場很凶險的戰鬥呢！不過你不覺得你進攻的時候會浪費了太多的蠻力嗎？那最後的一槍你是想在對準城牆去刺的嗎？不應該這樣的吧！」

　　我試著側起頭來回想了一下。

　　「的確，其實剛才的那一槍我只是想將那水珠一分為二的，結果卻像攻城錘一樣的刺過去打成水霧了……鴻那傢伙的話，大概可以輕易做到吧？難道說，我也得去學小乘法術？」
　　「學習小乘法術嗎？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什麼……對了，你好像是從來沒怎樣正式的學習過武術吧？」

　　「奴隸之身可沒什麼運氣去遇上願意教導你的人。我的槍啊，除了基礎是在小時候打下來的外，就是偷別人的，或是在戰場上磨練回來的。」
　　「那我知道了……再問一個問題，你大概多少也掌握了一些武術的心得吧？」
　　「如果妳是說用槍的心得，如何發勁啦，步伐啦，臂肩腰等如何去配合長槍揮動之類的東西的話……多少，身體本能上是很早就掌握了。」
　　「龍人天生的戰鬥本能還真是強大……嘛，好好看著吧，我來示範一下小乘法是怎麼樣的一種東西。」

　　棠棣姐拍了拍裙襬並站了起來，只見她慢慢的走進了庭心。
　　她挺立在庭園的中央處，雙眼好像正在注視著我未能看到，此刻還未能理解，還在很遙遠處的什麼事物。
　　「注意好了！」
　　她擺出了拔劍的架勢，左手緊握了劍鞘但終歸沒有拔出長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攏伸直作劍訣狀。雙指只是輕輕的撫過了劍柄，然後手臂伸直，指尖直指園中的柳樹。
　　柔風吹拂，柳絮搖曳。

　　突然，看到了，光線在她的指尖前被扭曲了。
　　指尖前好像有著什麼的東西，連風也在躲避著「它」，縷縷的青煙輕絲從「那東西」前凝結降下。

　　那是，劍嗎？

　　通體透明，看起來是一觸即逝的虛幻，但「劍」閃耀著和她腰間的寶劍同樣的寒光，
　　那真的是劍嗎？不，那大概不是什麼擁有實體的東西。不，應該是說那是只存在心中，但卻不可說不真實的事物吧！

　　「斬！」

　　棠棣姐輕嘖一聲，對準了柳樹揮落手臂。
　　躂，一根柳條應聲脫離母枝，在空中飛揚，然後……
　　還在半空中的柳條被看不到的刀劍再次切裂，不只是柳樹枝，連帶長在上面的樹葉也被削走乾淨，六片的柳葉在空中又被從中割裂，一分為二，十二片對稱相等的柳葉翩然的起舞。
　　「大概就……」

　　數道銀光急掠過頭上，銀光有如毒蛇在空中彎曲繞行。
　　四柄短劍，把十二片的柳葉釘死在對面的牆上，每把短劍各自刺穿了三片的葉子。
　　「大概就這樣的感覺吧？」
　　鴻站在我的身後說道，我回過頭一看，卻發現他正以很古怪的動作單腳站立中，另一只腳則是盤在半空頂著一只盛滿溫水的水盤，雙手保持在投擲短劍時的姿勢。

　　「嗯~~哼，六十分，不合格。」棠棣姐轉過頭來笑箸說道。
　　「什麼？」鴻一面錯愕的雙手抱回木盤。
　　「教你擲劍的呂校尉可是只用一柄短劍就行了。至少給我試試把短劍再減至三柄。另外，水，也不可以濺半點出來……哼哼，小弟弟，給我再練練吧！」
　　我瞄了一下身後，的確有些許的水漬留在地上。

　　「嘖，真嚴厲……早點是蒸粿嗎？王，給我一個，用拋的，我沒手可以接。」
　　「……是你說用拋的。掉在地上也要給我吃掉，不可以浪費啊。」
　　說完我高高的拋起了一個粿餅，鴻伸長頸子準確地用嘴巴咬住了。

　　「嗯哦，貓德好！（拋得好）」
　　「麻煩你吃完才說吧。」
　　鴻一面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接著轉過身來踢開了主房間的門板走進去。
　　「貧乳（苹兒）？省（醒）了嗎？」

　　「……誰是貧乳啊啊啊啊啊~~~~~~省？省什麼？要我省省嗎？」
　　主房內傳出了少女全心全力，發自靈魂的怒吼。
　　「平原（苹兒），冷徑（靜）點~~」
　　「平原是指我嗎~~故意的？你是故意叫錯的吧？小鴻你一大早就來找死嗎？~~」

　　房間中不斷傳出了什麼東西被投擲打破的聲音，鴻他到底是怎樣的口齒不清才會不可異議地說出這種觸怒少女逆鱗的說話啊？

　　「……不用理會嗎？」我無奈的指了指背後的門板
　　「不用，那小倆口子早上總喜歡這樣鬧一鬧……」棠棣姐的笑容明顯帶點僵硬。
　　「真是的，被他們氣死……剛剛說到那裡了？啊，對了，小乘法術！」

　　棠棣姐擺出了收劍的動作後，再次坐回廊下原本的位置。

　　「好了，那，剛才我和小鴻的示範看清楚了沒？」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呃，你不明白些什麼？」棠棣姐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是看得很清楚，不過對於引發這些結果的『原理』，我可是完全理解不了！」
　　「我解釋一下吧，小乘法術……嘛，可以說是武術的延伸吧？不對，應該是說武術的極致本就包含在小乘法之中。」棠棣姐對著我慢慢的解釋著。

　　「仔細聽好了，武術中有一些部份，例如你說身體上掌握了的技巧之中有關揮舞長槍殺敵時，除了你自身發出的『力』外，還會借助其他的『外力』吧？像是配合敵人沖撞上來的力量刺穿對方。」

　　棠棣姐頓了一頓，確定我聽得懂後才繼續說下去。

　　「那就是所謂的『道之所在』，包圍我們的世界總是由上千萬條『道』、『理』、『法規』等東西組成……
　　在武術的演練時，或是在戰場上生死相博之時，重新察看這些武術之道。
　　有沒有隱約發現到這一些道理，和生活中，和這個世界的『大道』是多麼的相似啊？」

　　「然後，反思一下自己吧，你是因什麼來到這個世界？因什麼的原因拿起武器？
　　『我』為了什麼而『生』？什麼才是『武』？
　　『我』為了什麼而『武』？『生』又是什麼？

　　接著，回答自己，我是因什麼『理由』存在於這個世界？為什麼在『這裡』？
　　『我』又是誰？『我』是由怎麼樣的『道』去組成的？
　　又是抱著怎麼樣的『理想』和『夢』而踏上面前的『路』？
　　詢問自己，詢問世界，回答自己，回答世界！

　　將自己的『道』『夢』，全部，寄放到手中緊握的劍上。
　　揮出此劍，去成就『全部』！不管是自己的『道理』『夢想』『志向』，
　　揮出此劍則成就自身的一切！成就一切的真實！
　　此為小乘法術的最大奧祕，唯一的大道。」

　　茫然，啊，今天的陽光真好呢~~風很舒服呢~~小鳥兒好像也很高興呢~~
　　吱吱喳喳？妳在說什麼啊，我一點也聽不懂啦啦啦……

　　「聽不懂？沒關係，我很久以前初次聽到這些時也是這樣子，把這些說話記緊就好。」
　　「第一次？棠棣姐你練習小乘法多久了？」我好奇的試著問道。
　　「我想想看，三歲那年學會舞劍，五歲開始修道，八歲悟理……啊！詢問女孩子的年齡是很失禮的行為啊~~小王壞壞~~」

　　三歲開始習武，嗄哈哈，我三歲時剛會做什麼的說？……怪，怪物啊……
　　「真是的……嘛，用最簡單最直接來說，就是『全心全力地去實現心底的想法之時，奇蹟的力量必然會伴隨你。』，這樣說的話，簡單易懂吧？」

　　「理想跟夢想啊……」倒了一杯熱茶，慢慢的啜飲了一口。

　　「對，任何人小時候也曾描繪過，以童心塗鴉一樣可愛的夢想；或是少年時，因為什麼感動而行動，那偉大又聳高的理想。來，告訴姐姐，可愛的小王現在有什麼理想或是夢想？」棠棣姐的指尖輕輕的戳了戳我苦惱的腮頰兒。

　　嗯嗯，理想嗎，溫暖的容身之處？啊，這個已經有了。自由？也快了，這個根本不需要想，二餐溫飽？這個就是理想的話未嘗太可悲了吧，反正留在鹿鳴的話吃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說很小的時候，那夢想的話……

　　「噗哧。」回憶起小時候傻氣呆呆的自己，不由得輕笑一聲。
　　棠棣姐眨了眨她好奇的眼睛看著我。
　　「不，沒什麼，不過是回想到一些往事罷了。理想的話，現在倒是沒一個明確的。不過夢想嘛~~」

　　我開始細細的向棠棣姐傾訴我兒時的一件往事……

　　住在會下雪的地方，冬天不一定難過，但是窮苦人家的冬天卻一定很艱困。
　　我出生於華國北方嶺外的赤拿草原上的一個絕不富裕的小小部族，那裡相當遠離華國，卻相當的接近另一個由人類組成，強大又富饒的國家，貝爾法。

　　「貝爾法？就是索先生的故鄉吧？那裡的人看起來也像索先生一樣有趣嗎？」
　　「有趣？嘛，大部份貝爾法人的膚色看起來比索先生還要白一點，而且很多人的頭髮也是卷卷的，有金色的棕色的，不像華國人的頭髮只有黑色的。」

　　龍人天生擁有二大本能，其中之一是馴養。
　　在遼闊無垠的大草原上很適合遊牧民族生活，我們自由自在的牧養了各種的牛羊，馴化兇猛的迅猛龍或恐狼作為伙伴和坐騎。
　　在更北更冷的森林地區，我們更會飼養巨大的鹿群。龍人的生活全也需依靠這些牲口，因此在冬天，大雪紛飛的日子，牲口難過，我們更難過。
　　這時，龍人的另一大本能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戰鬥的本能嗎？有什麼用？」
　　「去打架啊！大人打人的時侯，小孩就去偷東西。每年的冬天只要是冷一點點，不管有沒有需要也會去搶人家的，搶人搶糧搶綿被搶衣服，近那一國就偷那一國。打砸搶，啊，不過我們不會用燒的，燒了的話明年可能沒有東西可以再搶了。」

　　龍人有句老話：小時偷羊，大了搶牛，瘦的是賊，壯的也是賊。
　　手上功夫不靈巧的龍人天生就是不善於生產的種族，也拜這對巨爪所賜，打架倒是很行，誰叫龍神大人讓我們一生下來就是這附樣子的呢？
　　那一年的冬天其實不算很冷，族中的存糧儲備也很充足。但族中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於是就連絡上附近其他幾個部族的年輕人，一起越過貝爾法王國的國境，到那些有人類聚居的小村落中搶些牛羊，我們幾個小孩也跟上去幫忙接贓。

　　「等一下，你那時多大了？難道你們的長輩不會阻止這種事的？」
　　「大概是，九歲吧？不會有什麼人去阻止的。搶劫偷摸在龍人眼中是值得誇讚的行為，還不分男女老幼呢！不過倒是不可以去搶喂自己同一族人的財產，還有一些其他不可觸犯的規舉戒律就是了。」

　　我們一行有二十多個孩子，六十多個青少年。上八十多人在一個晚上爬上了自己的迅猛龍或是恐狼，靜靜的越過貝爾法國境的哨站，偷偷摸摸來到一個位處邊陲的村莊。
　　那晚下了點小雪，正好蓋掩了我們的行蹤。我們無聲無息的來到村莊的外圍，大伙兒正想開始去『搗蛋一下』的時候，我們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事了，那晚有一隊由二十五位男人，身上全副武裝，武裝到牙齒的騎士隊伍正在村落中休息。

　　「騎、仕？士人的一種嗎？」
　　「是騎士，嗯？或許應該是說騎在馬上的士人，大概可以看成是向貝爾法的天子國君效忠的武者吧？」
　　「就像我們一樣呢……對了，馬是什麼東西？」
　　「長得有點像鹿，沒角，但體形大很多。很溫馴的，是一種很適合人類乘騎的動物。」

　　要知道，龍人就是空手也可以和猛獸相博。在極北的林野間，不時就會聽說有龍人的少年以赤手空拳撲殺巨熊的故事。然而那一小隊騎士的力量卻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也遠超出了我們那些娃兒可以應付的範圍。

　　「最後那二十五位騎士趕跑了六十多名龍人，他們有如火燒屁股一樣地四處逃竄，那些騎士們也打算乘勝追擊。在四周一片混亂之時，我們二十多個小鬼頭就開始偷雞摸狗，順手牽羊去了……鄰家的孩子還真的偷走了三只大狗狗，霜雪也順道叼走了好幾只肥雞。」
　　「小王你沒去……偷東西嗎？」
　　「沒，那時我看呆了……當時的我一直認為我們一族才是世上最強大的生命，但親身看到六十多個可以空手博熊羆的龍人被人數不足我們一半的人類打得一敗塗地的時候，那種震撼感到現在我也記得很清楚……」
　　「是這樣啊……所以，那些騎士很強嗎？比華國的武人更強？」
　　「不~~兩者大概沒辦法比較吧，總覺得強悍的地方不一樣。」

　　在回到部族們聚腳點的時候，青年們全都大伙被嘲弄了一番。因為騎士們全都手下留情，他們只是掛著不名譽的傷痕回來。我們小孩們倒受了不少的讚賞。
　　但我全副的心思也早被那些光彩閃亮的騎士們俘虜了。那晚我睡不了，只好找上家中的一位奴隸，我小時候的乳母，問她有關那些貝爾法的騎士們的事。

　　「奴隸？你不是說過你們的部族是很窮困的？」
　　「忘了我們的雙手有多笨拙嗎？畜牲的放牧宰殺我們還可以，但製作修補生活必需的工具衣物帳篷，割羊毛，擠奶，以致為自己準備食物，再窮的家庭也需要奴隸的幫忙。」

　　龍人對峙奴隸的方式，比華國的可是好上太多了，奴隸除了永遠沒有自由外，龍人會盡可能讓奴隸過上舒適的生活，就是自己吃不飽也讓奴隸先吃飽，使他們可以盡心賣力地工作，巧手的人類奴隸就是一家一族最貴重的資產了……
　　說回那些騎士吧！那天晚上，我從乳母口中聽說了很多騎士的故事，他們會為了一些徫大而美好的事物而戰鬥，會為了保護同伴和保護弱者而犧牲，他們全是英雄，騎士都是高貴的人，懂得克制自己去聽從更正確的道理。
　　接著我向棠棣姐說了幾個騎士故事：
　　在一次的大戰中，有十二位騎士為了可以讓同伴和國君脫離危險而甘願留下來斷後，面對成千上萬的敵人也毫不畏懼；
　　也有十二位騎士，為了找尋一只可以醫治所有傷害，餵養萬民的神聖大鍋，與他們的君主一起展開一連串驚奇的冒險；
　　也有一位騎士英勇挑戰邪惡的巨龍因而得到了神奇的賞賜；
　　也有年老的騎士為守護正義，提槍上馬去挑戰兇猛的風車巨人。
　　或為救回美麗的公主，或救助無力的人民，這些騎士不停地四處奔走……

　　「聽起來清澈又夢幻，真美麗的故事呢。嗯！成為騎士嗎？不錯的理想啊！」
　　「不是理想呢，哈哈，不過是小時侯的憧憬罷了。那些騎士和我們龍人一族不一樣，我們從沒去思考過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也沒想過我們擁有的力量可以做些什麼，那天我看到了，明明是晚上，但那些騎士真的閃灼著好耀眼的光輝……對，跟鹿鳴的你們閃耀的又是多麼的……」

　　「就那麼羨慕的話，為什麼不去當個騎士？」

　　棠棣姐伸了個懶腰後，輕盈的一撐一跳站了起來。
　　「天底下的事那有這麼簡單，這可不是說想做就去做的事啊！」
　　「難道說成為一位騎士需要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知道……但，這絕不可能說是想當就當的吧？」
　　「不行不行，這麼的想法可是大錯特錯了！要想實現理想，最重要的不是外在或他人，最重要的自己那種『想去實現』的想法。小乖法成功的第一關鍵，就是先去抱擁這種想法啊。」

　　我低頭沈默不語。奇蹟之力，有這麼容易出現嗎？那種東西真的不是天縱的幸運兒才會擁有的嗎？

　　「先慢慢由一步一步的開始吧……聽你說的那些故事，騎士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了『保護』些什麼而運用自己的力量吧？這點，和你現在做的事沒相違。第二是為正義而戰,這個嘛，大概沒什麼問題，其次的還有，嗯，對了，是保護怎麼樣『珍貴』的事物吧？」
　　「那，鹿鳴城上下十多萬軍民足夠珍貴嗎？」
　　「哈哈哈，這太沉重了吧？」
　　「苹小妹，小鴻，索先生，他們三人足夠珍貴嗎？」
　　「保護他們，是小鴻和妳的本份吧？」
　　「那，我呢？我的性命足夠了吧！」
　　「開玩笑吧？妳還比我強多了，倒不如說真希望妳來保護……」
　　「不是開玩笑唷。」
　　「什麼？……」

　　淋浴在晨光底下的少女，看起來就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樣。
　　她的一笑一顰，如夢又似幻。

　　夢想？理想？這一刻，那些東西好像變得沒多少重要了，只想緊抓住現在這些許的時間，只想眼前這笑容永遠永遠的……

　　但如果說這些東西是小乘法的必需條件，那，妳又是抱擁著什麼的理想呢？

　　「唔……連我也不行嗎？」
　　「不，足夠了。夢想和理想是個人的道路。這些東西，還是由我自己親自尋找，親自的去煩惱吧！」我輕笑了一下，拍拍雙手站起來。

　　「嗯哼，變得有精神了呢！別整天掛著一副愁眉苦臉吧，難得一副好看的臉蛋也浪費了！」
　　「這算是鼓勵我嗎？嘻，那麼，也是時候開始工作了。我先去餵一下霜雪和角龍們吧。」
　　「去吧，對了，中午的時候再來這裡一趟，下午有事要你來幫忙。」

　　打掃過角龍棚，餵飼好角龍們，也給霜雪吃了點乾肉條和豆子。打打水乘滿棚中的水槽，弄東弄西的，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呼嚕嚕嚕。」
　　霜雪從喉頭發出了不滿的聲音，閃閃發亮的大眼盯緊著我，頭輕輕頂撞了胸口一下，是想我再陪牠多玩一會吧？
　　「哦，不行~~乖一點，今天留下來看家。」
　　霜雪再次不滿的呼嚕了一聲，但也乖乖找了處陽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躺下來睡午覺。

　　我依照棠棣姐的吩咐，中午的時候回到那裡去。
　　但在房間前，我卻看到了緊閉的房門，別的士兵正在嚴密看守。
　　「不行！這太危險了！」
　　從裡面傳出了鴻等人說話的聲音。
　　我低聲的向看守的士兵詢問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四牡的長公子來了，裡面從剛才開始就吵很大了，要進去嗎？」
　　「是的。」
　　士兵向裡面的人請示後也開門讓我進去了。

　　只見裡面，苹正跟鴻和棠棣姐爭吵著。
　　「我也反對，這太危險了。」棠棣姐說道。
　　我向內裡的人一拜行禮後，退到索先生的身旁低頭跪坐著。

　　「大家不用爭論了，要是讓鹿鳴女公子身犯險境的話就不好了，那還是由我們的人來……」牡騑，那位四牡的長公子試著緩和在場眾人的情緒，好結束大家的爭吵。
　　「這和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吧？余的安危，牡公子不用掛心，足下只需幫忙散佈消息，靜心等待就可以了，余的部下一定會給予足下滿意的答覆。」
　　「……如果鹿鳴女公子是這樣想的話，這邊也不好再提議些什麼了，那請容在下先行告退。」

　　在牡騑離開了之後，苹和鴻也開始賭氣的不揪不睬。
　　「那個，誰可以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打破沉默的提問，索先生回答了。
　　「昨晚，苹和那個牡騑相談盟約的事，你沒仔細聽的嗎？」
　　「……抱歉。」
　　「算了吧，他在廊下處，聽不到很正常。而且連我們倆也……」棠棣姐插話說道。

　　「也對，這不能怪你。……是這樣的，昨晚苹和牡騑在我們兩個也沒注意的情況下，訂下了協助捉拿刺客的約定。」
　　「不是協助，是由我們主動出擊去補捉刺客，活捉其中的部份再把對方連根拔起，又或者是直接擊潰對方。」苹冷冷地應答。
　　「刺客……是指昨天的那些？你的意思是，在城裡的刺客不止那兩人？」我再問道。
　　「是的，牡騑他在昨天晚上派人搜查了那兩人在城中的住處，發現了不少黃金，那不是兩個小小的士兵可能會擁有的數量。那兩人是生於此長於此，從來沒有離開過四牡的紀錄。所以有很大機會，有多名的刺客，或是敵人的勢力早已潛進滲透城中來了。」

　　「但就算知道這些，這也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應該去處理的事吧！我們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安全，那些事不是應該交由那個大公子自己抓人就好嗎？」棠棣姐不滿的說道。

　　「正因為是外人，才會需要我們來出手，牡騑他懷疑他弟弟的人早已被滲透了。他們早已搜查過城中多處，但因為還是沒發現，所以才找上我們。而且他也承諾了，如果我們可以順利把不利於同盟的勢力從城中拔除的話，四牡就會主動無償支付在戰爭期間鹿鳴軍需要的大部份開支。不只是銅鐵等金屬，連工匠也可以提供……」

　　「所以妳就點頭答應去當個香餌上街亂晃嗎？拜託！這事怎麼聽也太可疑了吧？整個就像是陷阱的感覺啊！」鴻突然厲聲打斷苹的說話。

　　「聽起來是很危險，但那些刺客不現在清除的話，在戰爭期間也是一大危險啊！」
　　「那跟妳要以身犯險，亂來一通有什麼關係？」
　　苹跟鴻的對話中，二人的語氣不知不覺地開始加重了。
　　「還不明白嗎？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啊！」
　　「但也是最危險的！妳知不知道妳這樣，簡直是在悔辱我和一眾保護妳的大伙嗎？」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我只知道這樣做可以確保為鹿鳴軍帶來最大的利益！」
　　「那也可以採用更安全的方法吧！……對，找人偽裝成妳就好了！」
　　「可以找誰？又不可以找外人，我們一行人也全是大漢子！連棠棣姐也比我高一個頭！王正面一看就知不是人類！」
　　「那就由我來……」
　　「給我打桶水照照自己看清楚吧！你那只紅色的左眼，照臉一看就知道不是別人。」
　　在苹說完這句後，鴻沉默了一下，突然站起來。
　　「……那我現在就去挖了這只……」
　　「你！」

　　「在吵什麼！兩人也給我閉嘴！坐下來！」
　　本來靜默無言的索先生突然放聲喝罵，他終於發揮了長輩應有的威嚴和迫力。
　　「鴻和苹也給我冷靜點……」
　　兩人也低頭冷靜下來細聽索先生的說話。
　　「苹，下次再決定這種事情前，先找我或是棠棣問一下吧！不要自己先行決定這些大事，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決定，會為自己帶來多少危險？對鴻和其他人來說是多大的屈辱來的？」
　　「鴻，也給我冷靜點！再吵下去又有什麼好處？腦袋發熱只會削弱自己的判斷力，那是一個侍衛應說該做的事嗎？挖掉眼睛？在說出這種話之前給我去打一盤井水，把整個頭給我浸進去！」

　　看到一向和善的索先生突然發火，我和棠棣姐也小小的嚇了一跳。就是訓話對象不是我們，也緊忙挺直腰背乖乖的正坐著。

　　索先生嘆了口氣揉了揉雙額，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半口熱茶，待氣氛緩和了點後才繼續說下去。

　　「你們，現在冷靜了點嗎？知道自己有什麼錯了吧？」
　　「是的。」
　　「知道……」
　　「向對方道歉吧。」
　　「對不起……」
　　「……抱歉，我也有錯。」

　　……真像教育犯錯的小孩子時的景象，倒不如說他們二人其實還是孩子吧？

　　「很好，現在來一起想想解決的辦法吧？」
　　索先生招一招手，待所有人也靠近了桌案之後說道。
　　「約定已經立下了，這是再也不可能改變的事。而且，也不得不承認，即使真的是陷阱，但引誘我們上勾的餌食卻是我們無法漠視的。」

　　「鹿鳴軍中的財政問題很嚴峻，這次又是一場惡戰。本來，三城同盟之中，就是由後方的杕杜城支援食糧，我方提供士兵，而四牡城則作為主戰場，同時提供軍備和資金。」苹點了點頭把話接下去。
　　「但四牡城主那個死老頭不願意看到我們因此契機而壯大，所以在財政方的問題一直不能談攏。要是我們可以和牡騑長公子另行訂約的話，則可以解決此問題了。」

　　「但那傢伙，有這樣大的權力可以否定他父親的意願嗎？」棠棣姐挑一挑眉問。

　　「可以的，城主其實早已把管理城中的政務分別交給那對兄弟處理，弟弟是處理軍務，哥哥則是處理內政。所以，基本上牡騑是有能力兌現他這個諾言的。」

　　「這樣子的話……我們還需要議定一個比較『安全』的方法，去引誘那些刺客來上勾，好兌現我們這方的承諾吧！」說完，鴻還是盯了苹一眼，然而苹沒有理會。

　　「昨晚我細想了一下，那些刺客其背後，應該是由身在四牡城中，擁有相當地位的人所控制的。大家想一下，我們出使四牡和杕杜，是眾人皆知的事，恐怕從苹求得天子敕令時大家早已預想到。但我們什麼時候才會到達這兩城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信任這一路我們之中，沒有人會洩漏了半點消息給我們的敵人。那麼，我來問了，有什麼方法可以安排刺客進行暗殺呢？」

　　此時，我想起了華國南方流行的一個笑話。
　　「守株待兔？」
　　「王說得沒錯，答對了。只要安排相當數量的人手輪流駐守就可以辦到，那第二個問題，鴻來回答，你認為那場暗殺行動的安排是否周詳呢？」

　　「可以說很周密，也可以說是很差勁。」
　　鴻沉吟了一下再回答說。
　　「說是周密是因為對方算準了我們來到四牡時那片刻的鬆懈，而且他也預知了苹會走出了車廂外表露自己的身份。但安排人手的一方明顯低估了我們的實力，也沒有準備在失敗之後再補上的一刀。城門大亂之時明明是最佳的時刻，但沒有在難民中混入刺客實在是很失策。」

　　「非常好的回答，也就是說，對方設計這場暗殺的人很高明，但執行行動的人卻是個笨蛋。那麼下一個問題，棠棣妳來回答。妳知不知道四牡中有沒有以武名傳誦的武將呢？有沒有可以可你們鹿鳴十八校尉一較高下的武人？」
　　「沒有，一個也沒。」

　　「很好，那我再問一下，在身為武人的三位的眼中，四牡城士兵們的素質如何？」
　　「廢物。」棠棣想也不想就肯定地回答了。
　　「蛆蟲？」鴻拓腮想了一下說道。
　　我則是先在腦中把自己和那些人比較一下。
　　「……不堪一擊吧？」

　　「嫩！」
　　「渣！」
　　連門外的守衛也忍不住發表了意見。

　　「……真可憐的評價。那，如果再發生一次那樣的刺殺，而且還是面對大量的敵人，你們有沒有信心，可以完全不讓苹受半點的傷害？」
　　我們三人對視了一眼，都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我想到了一個方案，大家來聽聽可不可行吧……」

　　半晌之後，我和鴻被踢出了驛館，兩人也摔得屁股朝天，吃了一臉的沙子。
　　「可惡！痛啊，居然來真的……」
　　「演戲就要演足全……哎呀，其實他們不用上全力也可以吧？」
　　我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別拍了，小心露出龍爪。」
　　「噢！」急忙把爪子深藏回闊大的手袖內。
　　「我們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鴻打量了一下我和他自己的裝扮。灰頭土臉的兩人現正是一對落魄的行腳商人，還剛剛得罪了驛館中的某位大人，被趕了出來……索先生的劇本上是這樣寫的。

　　「走了，走了，人多就了不起嗎？走吧！」
　　鴻向著驛館內大聲咒罵了幾句後，打了個眼色叫我好好跟著他。

　　「一處，兩處，三處。……王，數到有多少處？」
　　「什麼？」
　　「可以監視驛館的地方啊……你沒在找嗎？」
　　「那些事你來吧，我又不擅長這些。」
　　「那你可以做些什麼？」
　　「揍人，可以往死裡揍的那一種。」
　　「……算了，那最少也幫忙留意一下有沒有人在跟蹤我們就好了。」

　　在那幾處地方亂逛一會後……
　　鴻領著我走進了一條小巷子然後把我拉到一旁。
　　緊接著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鴻瞬間從抽出了短劍把其中一人制服在地上，我則直接朝另一人的胸腹送了一拳，只見那人帶著一臉驚愕的表情倒下。

　　「就只有這兩人跟蹤我們？」
　　「沒有其他人了。」
　　「別作聲！乖乖合作的話就不會有事，了解嗎？」
　　我們把這一醒一昏的兩人拖進巷子的暗處中並綁了起來。
　　「王，你去把風，我來問話，很快就搞定的了。」
　　「好的。」

　　我倚身靠牆站在巷口處等了一會。
　　只聽到身後不停的傳來鴻在審問清醒的那人間的對話。
　　「可惡，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可是四牡的……」
　　「我們是什麼人不重要，可我們知道你們的目標，是那個小女孩吧？」
　　「想阻止我們？沒，沒用的。我們的兄弟很快就發現我們不見了，那時你們死定的。」
　　「噢，原來是這樣的嗎？你看~~這真是一把好劍！看啊，輕輕力的在你臉上一劃，嘻嘻~~痛嗎？血流出來了唷。」
　　「嗚！你、你……你要殺了我嗎？」
　　「這就要看你合不合作了啦~~不合作的話，我就慢慢的割下你臉上所有的東西，一才接一刀。不想變成無臉鬼吧？現在我來問問題，你要如實作答，有沒有說謊我可以看得出的啊。來，首先是你們有多少人？」
　　「全城也是我們的兄弟，你們別想……」
　　「唉，不相信我真的要這樣做嗎？你的左耳是不要的了吧？那……」
　　「嗚噫~~~等等等，我、我這次真的說了，其實我們只有……」

　　等了一會身後傳來一聲悶響，我頭也不回的問道。
　　「搞定了？」
　　「嗯，想知道的東西也問完了，走吧。」

　　我和鴻又再回復到街上亂晃的狀態，然而我也發現到我們活動的範圍其實也沒有離開驛館多遠。
　　「鴻？」發現了鴻好像有點坐立不安，我作聲叫喚了他。
　　「什麼了？」同伴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的不耐煩。
　　「你這樣慌張的話，不怕會引人注意嗎？」
　　「我那有慌！……抱歉……」
　　「來，找個地方坐下來等吧！索先生不會那麼快出來的。」
　　在街邊的樹下找了個好位置坐下來休息，既可以看到驛館的出入口，也可以監視那些刺客現正藏身的地方。鴻沒有坐下來，但也依著樹幹歇息。

　　「想不到原來躲在這麼接近的地方啊！」
　　在剛才得知，刺客原來躲在一間離驛館很接近的樓房中。
　　「對了，剛才那兩人，你沒殺了他們吧？」
　　「敢對苹兒出手的人，本來我是絕不會放過的……」鴻咬一咬牙後嘆息著說道。
　　「可是她說了要盡量留活口，她不喜歡我殺人。」

　　「苹…兒~~啊~~，你這小子和我們家的女公子還真親密啊！昨天進城前的那個『為了妳和苹』~~那種話，你居然可以那麼輕易說出口。」我竊笑著調侃鴻。
　　「別拿我和苹兒來開玩笑啦。」鴻的臉上泛起半點紅暈微笑著，看來心神是鎮定了。
　　「我和苹兒之間啊，不象你想像的那樣的。」
　　「願聞其詳。」反正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點閒餘，我們索性在樹下聊天起來。

　　「其實，我來到鹿鳴的情況和你差不多。」
　　「這我可沒聽說過，我還以為你是鹿鳴的領地內出身的。」
　　「不，我是三年前從北方，大概是千乘國來的吧？」
　　「喂，你不會是……」
　　「哈哈，放心吧。我不是間諜，我沒有身在千乘國那時候的任何記憶，不，連出生之後到鹿鳴城之前的記憶也沒有。」
　　「等一下，你不是說過你和我同年的？」
　　「那也是索先生猜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實際的年齡是多少，說不定比你大啊。」
　　「失去了記憶是怎麼一回事？」
　　「大概是失心病，別說記憶，那時的我連說話和思考也不會，好像一個真人大小的人偶娃娃一樣。嘛，這些事我也是後來恢復神志了再聽索先生說的。」

　　「三年前，有一個商人帶著他聲稱的一隻奇珍異獸來到鹿鳴。他說這野獸是由千乘國處以千金求得，只要喝下牠的血就可以治療所有傷害，吃下牠的肉可以讓士兵勇猛百倍，更妙的是，牠的血肉取之不盡。」
　　「牠？」
　　「也就是我啦，我不是有自我治療的神奇能力的嗎？那時的我又不會說話抗議，真的有人把我當作是什麼珍獸的買賣起來了。當然，我的血肉對其他人來說跟本沒什麼用，除了取之不盡外，其他全是假的。」

　　「那之後呢？」
　　「城主的校尉們發現那傢伙居然把歪主意打到鹿鳴的小孩子頭上，所以他很快就被抄家。逃跑的時候還被棠棣姐追上斬殺了。在那之後我被救出來，城主和索先生收留了我，索先生認為我不是天生就神志失常。於是我被寄放在城主家中治療，日常就是由苹來看顧我。」

　　「在大約半年之後，有一天苹帶我到花園散散心，那次有刺容暗中在花園處放下了一條大毒蛇好讓苹被咬死。」
　　「啊，就是你上次說過的那件事嗎？」
　　「是的，那次我倒沒有象人偶一樣發呆，替苹擋下了致命的蛇吻。那條毒蛇死命的咬在我的左臂上，那劇烈的毒液和痛楚開始喚回了我的一點點感覺。之後侍衛們趕來把蛇砍死了。」

　　「索先生和苹也發現我的情況由那時開始好轉了，於是開始重新教我說話寫字，我現在的名子也是索先生幫忙取的。我的神志也在那時慢慢變得清醒起來，不用半年的時間就變得和同一般人沒多大的分別。留守城中校尉們也看著有趣的開始教我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像是舞刀弄劍，小乘法，追蹤偵察之類的。後來連教也嫌不夠了，直接把我帶在身旁上戰場。當然，只是以跑龍套的身份罷了。」
　　鴻說著這些回憶的話時，臉上總帶著滿足的微笑。

　　「那後來慢慢成了苹的近身侍衛了？」
　　「正確來說是貼身，名義上我是城主的義子，所以才可以貼身保護。對我來說，苹，城主，索先生全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對，應該說是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才對。」
　　「所以對你來說，他們就是……」
　　「賭上生命也要保護，最重要的人。這是我在鹿鳴的理由，也是我現在生存的目標。」

　　我把目光投放到樹上那清澈廣闊，無垠美麗的藍天。
　　「難道你就沒想過去尋找一下自己的過去嗎，沒想過為什麼會失去了記憶嗎？」

　　「沒，沒想過。索先生說過，忘記了說不定是好事。失心病可能是因為有太悲傷的回憶才會出現的。如果我過去是悲痛得讓我想忘記的話，那我也沒興趣去追尋。」

　　「但是啊，會感到悲傷，是因為曾經擁有過美好的事物卻又失去而再不回來。那才會使人悲傷，也就是說你的過去也曾有叫人欣喜的回憶啊，不想去知道嗎？說不定那欣喜的回憶中還有著掛念你的人，想你回家的人在呢！」
　　鴻轉過頭來跟我雙目對視了一會。

　　「你和棠棣姐是同一類人呢，說不定連索先生也是。」
　　「不明白。」
　　「你們其實也是被過去的一些東西束縛著吧？正因為我沒有記憶反而更容易看得出來。棠棣姐擁有冶鏤國第一的劍術卻來到鹿鳴這個小城，索先生擁有豐富的學識和才智卻離開自己的故鄉不遠千里來到南方的華國。沒有因為一些很重要的理由你們會離開生養自己的士地嗎？你也是因為一些過去重要的事物才會離開自己的家吧？」
　　「哼，真是服了你，本來正在談你故的事卻被你……是的，我也是為了保護一些重要的東西才離開自己的家族的。」

　　「我啊，可是這樣想的……」鴻頓了一頓，帶著堅定的微笑說下去。
　　「人啊，可是永遠的活在現在的，不是活在過去，也不會活在將來。過去和將來也只可回望或猜想。如果過去有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不可以再擁抱的話，那就在現在去擁抱更重要的東西吧！不要被過去迷惑，雖然它可能成為推動你的力量，但太在意的話也會被它束縛反而忘了眼前更重要的東西呢！」

　　不是追求和過去相等的，而是尋找更珍貴的？這就是你的道路嗎？

　　「看，索先生出來了，等我一下。」
　　索先生在二位士兵的保護下步出了驛館來到街上，鴻快步的沖向他們，結果和索先生撞個滿懷後跌在地上。
　　兩人也裝作並不認識，在索先生扶起了鴻後，鴻道歉了一聲就飛快的跑掉了。
　　不消半刻，他又無聲無息的溜回來。

　　「現在要做些什麼？」
　　「自己看吧！」鴻給了我一塊竹片，想必是剛才索先生給的吧？
　　「我又不會華國的文字，你來唸。」
　　「上面說，苹等一會就出來當誘餌，我們則是陷阱。」
　　「不可以直接沖進去抓人嗎？」
　　「不可以，這樣做就沒證沒據的了，刺客辯解是在暗中保護驛館的話，就沒戲唱了。」
　　「有多少人會護衛苹？」
　　「不會有很多，就棠棣姐和另外二位士兵，還會有三四人喬裝成平民從旁幫忙，他們也會是陷阱的一環。」
　　「索先生則會在苹出來的時候趕到長公子的府上，對吧？但如果有人去跟蹤他呢？」
　　「他身邊的士兵自會保護他……苹出來了！開始吧，陷阱地點就是剛才那小巷。」

　　香餌出來了，索先生也離開大街前往他的目的地。
　　苹真的在外表上仔細的打份了一下，明顯地和平常她的衣著習慣不同，現在的她有如一只小孔雀一樣招搖，那些刺客就是朦了眼也會注意得到吧？
　　伴在苹身邊的棠棣姐發現了我們，給我們打了一個眼色。
　　「我在前面領路，王，你在她們後面。」
　　我站起來漫不經心的繞到她們的身後，這時樓中的人們也開始作出反應了。

　　「搞什麼的……他們的腦子有問題的嗎？」
　　「真是一群嫩到不行的菜鳥……」
　　旁邊的一位作平民打份的鹿鳴兵士也忍不住回了一句。
　　刺客應該是保持暗中行動，周圍也是人群的時候就應主動溶入人群之中吧？
　　其實他們的衣著以刺客來說還是非常合適的……如果是他們要在夜間行動的話。
　　只見一群身披黑色斗篷的大漢，突然出現在大街上。他們渾身上下散發的詭異氣氛，連大街上的民眾也稍微的被嚇得繞道一旁避開他們。
　　「媽媽，那邊有很怪的大人……」
　　「好孩子，不可以看啊！」
　　另外二位裝作農民和行腳商的鹿鳴兵在一旁說起相聲來了。

　　「十二人，很好，一個也不少。各位『父母兄姐』們，請好好的照顧那群黑衣小弟吧！」
　　我有氣無力的打斷身旁的幾位繼續耍嘴皮下去。

　　黑壓壓的隊伍有如某種叫人厭惡的昆蟲。他們果然是想在街上行刺，只見他們多次分開想接近苹，甚至想拿出斗篷下的武器。但他們每一次的行動，也莫名其妙地發現視線或去路的前方總有一道人影人阻礙著。

　　「嘻，幹得真不錯啊！」
　　棠棣姐等人和一眾僑裝的士兵們成了一道活動的屏障，或鬆或緊的守護著我們的女公子。
　　過了一會，那群人也開始表現出有點不耐煩了，這時前方不遠處的鴻一個閃身進去了小巷，等了一會棠棣姐和苹一行人也進去了，黑衣刺客們眼見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想也不想的跟進去了。
　　魚兒上勾！我立即比了一下手勢後也立即沖進去。

　　「請問各位有何要事找我家的女主人呢？」
　　阻擋著前路的鴻一邊把玩著鋒利的短劍，一邊用輕佻的語氣嘲弄著刺客們，棠棣姐向我們點頭示意後則抱起了苹跳起來，一躍越過牆壁離開了巷子，另外二位士兵也借助巷中深處的雜物翻牆過去了。

　　「可惡，居然是陷阱。」「不用怕！我們人多，先殺了這個小伙子再追上去。」
　　一眾刺客也拔出了武器開始準備攻擊。
　　「打架不是靠人多就行的……而且我不是一人啊，你們看看後面……」就在他們回頭的時候，鴻擲出了短劍刺穿其中一人的手掌。
　　我搶前一爪緊握其中一人的頭顱，猛力往地上一撞。
　　「……給我打！」
　　「別打死唷！要留活口。」

　　其他人也從懷中抽出了短拐鐵棒等武器，有如餓狼般撲向這群黑色的小蟲子。
　　「握緊一點吧，你這樣拿刀的話，別說砍人了，連割草也不行。」
　　「沒力氣嗎？沒吃飯嗎？還是說白吃飯嗎？」
　　「……一臉嫩綠一身菜氣，你父母和長官看到你這樣必定會哭出來的，哭多少次了？」
　　……他們的嘴巴還真是毒啊，難怪鹿鳴的士兵會聞名天下了。

　　「哎呀哎呀~~別想逃啊！鴻，接好。」我提起了一位正爬在地上想逃跑的刺客，然後把他拋向鴻，鴻輕巧的閃身避開，在他腳肚子補上了一劍。
　　正當我想再為另一位可憐蟲脫一脫手臼的時候……
　　「停手！」有一把聲音喝止了我們，來人正是四牡的長公子，牡騑。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想必是急忙跑來的吧？
　　「夠了……刺客的事可以了，現、現在就由我們這方的人接手吧！」
　　我跟鴻對視一望，雙方也下令停手。

　　「謝……謝過兩位了。」
　　牡騑長公子的人很快就拿出粗大的繩子把罪證確鑿的現行犯們綁起來，當然其中沒人還有力氣反抗。他們早就被我們揍得半死了，說不定正為可以離開我們的魔爪而高興著呢！
　　「給我綁緊一點！……未敢問兩位是？」
　　「敝姓石璞，單名鴻。只是鹿鳴的一介小小侍衛。」
　　「單名王，奴隸之身，卑賤之名不足掛齒。」

　　「不，不，不，兩位也是年少英傑……對了，昨天你們有一位兄弟擲槍擊殺刺客，敢問是不是石璞侍衛的功績呢？」
　　「是王，他才用長槍的。」
　　「原來如此……」
　　牡騑輕拍手掌，接著有一位侍從抱來了我那根本已被針在城樓頂上的長槍。
　　侍從把長槍抬高，遞給了牡騑。牡騑頷首示意把長槍交回給我，然而未能會意的侍從只是再把長槍抬得更高。牡騑只好接過來，親手把長槍交回我手中。

　　「就此拜別了，我還需要審問這些罪人們。請代我向貴家的女公子致謝，盟約結成之後必再鄭重向她賠罪。」
　　在眾多兵士擁護下，牡騑慢慢地走遠。離開的時候他還不停的斥資侍從和犯人們，又拿出了手帕使勁的擦拭雙手。
　　嗯？我的長槍有這麼髒嗎？仔細的看看嗅嗅……沒什麼奇怪啊，是那傢伙的潔癖發作了嗎？

　　「沒戲了。」「回去吧、回去吧！」「等下就可以吃晚飯了。」
　　「別給我輕鬆大意起來！」鴻跳了起來輕輕的敲了敲其中一位士兵的腦袋。

　　「其他人……棠棣姐和索先生也回去了嗎？」我悄悄的問鴻。
　　「他們不用我們來擔心啦……對了，來吧。」鴻說完後對著我高舉了右手。
　　「擊掌啊！完滿地完成一些事情的時候，大家不是應該這樣來一下的嗎？」
　　「華國之中那來這種禮儀啦……」
　　雖然嘴上說著不願意的說話，但我還是高舉了右爪……

　　「啪！」

　　清脆的掌聲響徹小大街小巷。龍人的大爪和人類的小手貼在一起，瞬間又再分開。
　　然而其中磨擦出的火花，溫暖，友情，卻是永遠留在『兄弟手足』之間的胸膛。
　　　　　第三章	第四天

　　夕陽餘輝撒滿大地，山林溪澗也染上了金與紅，少女們安詳的在夢鄉沉醉。
　　「睡著了嗎？」駕馭著車子的索先生問道。
　　「嗯，在裡面睡得正香呢。」鴻車廂中爬出來了，在索先生的旁邊坐下來。
　　「真辛苦她們了。」騎在霜雪上走在車子旁的我笑著回應他們。

　　在抓完刺客的第二天，苹和棠棣姐就代表鹿鳴軍和四牡城正式締結盟約。在一輪忙碌之後，我們婉拒了牡騑的挽留，除了部份人需要返回鹿鳴城覆命報告外，一行人又再次踏上旅途了。

　　「不過真的是很可惜啊，不能再留在四牡多一會。」
　　「哈哈，這也沒辦法啊，時間不容許我們再慢吞吞的了，千乘的大軍隨時也會兵臨城下。覆命的人回到鹿鳴之後，鹿鳴軍可能就馬上開拔的了，而以現時鹿鳴城中的糧草不足以支撐起整隊大軍長期的開銷。」索先生試著向我解釋此次急行軍的目的。

　　「這個我知道，所以才需要找上可以提供大量糧草的杕杜城。杕杜四周的土地比較肥沃，聽說他們的糧倉總是滿滿的。」我邊說邊回想起有關杕杜一帶傳聞。
　　「但杕杜城的人會同意借出糧草嗎？」

　　「應該沒問題的，三城的利害關係可說是一致。加上杕杜和鹿鳴之間兩家的關係一向很良好……沒問題的。」
　　「索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這次的結盟行動會有可能失敗嗎？」
　　「……其實我也想過了，萬一另外兩城出現堅決反對結盟的情況時，千乘的大軍大概就可以毫無阻礙的南下，然後就是稱霸天下，威脅天子吧？那是決不可容許的事。周邊的諸侯們雖然早已對我們三城看不順眼，但也不會願意看到千乘稱王，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的話，城主大人就會向我們背後的冶鏤國投誠，由冶鏤國出手援助。」

　　「但冶鏤國不就是多年前使鹿鳴慢慢衰落的主因嗎？如果我們真的歸順的話……」
　　「鹿鳴……華國最古老的諸侯國，就此在歷史上消失吧。」
　　索先生說完後，鴻接著說下去。

　　「沒問題的，雖然杕杜的情況和四牡有點不同，這次我們相對上會變得比較被動。但如果杕杜真的害怕我們會在借糧後不守約的話，可以由我陪同苹留在杕杜充當人質。」
　　「嗨，這還叫沒問題嗎？」
　　「如果杕杜認為這樣不足夠的話，苹還會準備自己下嫁到杕杜去。正好杕杜城主妻子幾年前過世而未有新娶，現在後面的兩輛車上就各載了苹出嫁時需要用上的嫁妝禮品等東西。」

　　我沈默了起來。
　　鹿鳴苹，這位少女實際也不過是比我大上一歲。一位十六歲的少女，生於一個華國的貴族家庭。生出之後大概也只是這兩次離開過鹿鳴吧？第一次的外出就是為了朝覲天子，第二次就是背負起十多萬人的性命和幸福而準備犧牲自己的將來和幸福……

　　『這樣的世界你們會認為可以發生什麼好事嗎？』
　　現在仔細咀嚼這句……
　　是啊，這個世界，這個國家，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副醜陋的樣子？
　　『唔，大概因為人心中無限的欲望吧。』
　　其實啊，大部份人心中也不過是想今天的生活可以比昨天更好，明天的生活可以比今天的生活更好，為什麼這小小的願望會成了苦難的根源？

　　車隊中的同伴高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歌謠。

　　野豌豆發新芽，滿山滿谷一大把~~
　　說道回家想歸家，一年一年又一年，有家也似沒有家。
　　王事征戰走不停，興師平亂走未停。
　　野豌豆發青枝，滿山滿谷採一把~~
　　說道回家想歸家，正月桂月又臘月，有家沒家有差嗎？
　　思鄉情懷訴未休，同袍喪葬哭莫休……

　　「媽的！烏鴉嘴！」「好痛！」「活該！黑口魚！」「哎呀！」

　　我輕輕的淺笑著，但心情又旋即墜落至深谷。
　　斜陽中的光景，看起來多叫人厭惡。
　　金色的森林嘲笑人們無盡的貪婪，赤紅的溪水諷刺人們深邃的殘忍。
　　轉眼之間，因此欲望，秀麗的田野可化作人間煉獄；
　　不是上天不仁，不是世間無情。
　　人間絕對是溫暖的，在我身邊的大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間絕對是有情的，可以為他人犧牲自己的苹和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又是什麼使戰士們奔走不停，使人有家歸不得？
　　如果我們失敗了，又使多少個家庭失去他們最重要的人？

　　突然，霜雪停了下來，開始緊張地鳴叫。
　　「怎麼了？」
　　「霜雪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鴻會意之後跳下了車子，比了一下手勢示意大家安靜後把耳朵緊貼著大地，仔細的傾聽著。
　　此時霜雪轉頭向我們身後的方向，再次鳴叫了兩聲。
　　「有什麼……從四牡的方向過來了？」我向鴻問道。
　　「是車群！有上十多輛的車子正要向這邊過來，速度還很快。」
　　「離我們還有多遠？」索先生問。
　　「如果留在這裡的話，半刻之後就會遇上了。怎麼辦，要叫醒棠棣姐嗎？」

　　索先生開始沉思了一下後說道。
　　「還不用……由四牡方向來的話，應該是友非敵吧？以防萬一我們先繞道一下，鴻你先去和他們接觸問明來意……你一個人的話也可以追蹤得到我們吧？」
　　「沒問題，有什麼萬一的話，我會再在杕杜跟你們會合。」
　　「我也去。」我突然作聲希望可以一同前往。

　　「我一人沒問題啦……」
　　「多一個人，多一分照應。」
　　「但是……沒關係嗎？」
　　這時候索先生開腔了。
　　「王也一起去吧，要是只讓你一個人的話，我多少也有點不放心。」

　　我和鴻跟大家點頭道別後馬上出發，前去一探究竟了。

　　片刻之後，
　　「啊呀，這可真是……」我躲藏在林間中探出頭來。
　　「來者不善。」
　　鴻則是有一旁，像猿猴一樣站在樹幹之上，我們倆也緊盯著迎面而來的車隊。
　　「……善者不來啊。」

　　眼前飛馳的車隊沒有插上可供識別身份的旗幟，其身份相當的可疑。
　　車身只有二個大輪子，是由兩頭角龍一左一右分排在前方拉著，是戰車。
　　加上車上的人一身重甲金戈，奔馳的角龍腳下那勇猛精神的步伐……不像是我們認識的任何盟友。

　　「有什麼好主意？」我抬頭一問。
　　「跳下去，問話。不論答案是什麼，轉身走。」
　　「……真是個好主意。」

　　正在我們跳出來現身，作聲攔截他們的時候……
　　數支利箭擦過我們的身邊，
　　我倆二話不說，立即轉身逃跑。

　　「嗨！跟你的計劃完全不符啊！」
　　「我怎知道他們會這麼粗暴？」
　　身後的車隊正緊貼著我倆的身後，窮追不放。

　　我彎下腰好讓跨下的霜雪跑得更快。
　　「喂，我突然想起一些事！」
　　「什麼事？」鴻一邊狂奔一邊回話。
　　「那些士兵，不會有錯的！我在北方見過！」
　　「什麼意思？」
　　「只有千乘那些混蛋才會派出戰車兵去當斥候！」
　　「現在才想起來？你去死吧！……停下來！」
　　「你想幹什麼？」這次輪到我詢問了。
　　只見鴻轉身停下，一手抽出了二柄短劍，另一手搭在背上的長刀上。
　　「還有什麼可以幹？先不說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但總不能放跑那些人啊！你想讓他們追上苹他們嗎？」
　　我拉停了霜雪，轉過頭來高舉了長槍以行動回答。
　　兩人也以相同的步伐衝回敵陣之中。

　　再有數支弩箭朝著我們射來，然而沒有射中。戰車群急速的靠近過來。
　　鴻一抬手，兩把短劍飛射而出。一把射中了一只角龍的眼睛，另一把刺進了馭手的頭顱。
　　在沒有馭手的駕馭下，吃痛的角龍發狂了。角龍顧不得身旁的同伴，拔足狂奔甩下了車上的士兵，橫衝直撞把車隊的陣形破壞了，路上左方的的車子忙著閃躲開來。
　　另一輛車子照面奔馳而來。

　　「霜雪！」
　　跨下的坐騎會意，眼中瞳孔突然睜大，回復了猛獸的本性。
　　有如割裂金屬的刺耳噪音，小小的身體發出了震天嘶吼聲。
　　北方之王，在此宣告，狩獵開始。
　　這一刻，追捕者變成了被追捕者，獵人成為獵物。
　　拉車的角龍在一瞬間回憶起自己身為被獵者的命運，驟然爬上心靈的恐懼使牠們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來。
　　霜雪馱著了我，在戰車的跟前一躍跳起來。
　　然後，連龍帶人準確的落在車上，霜雪腳上尖銳而鋒利的長爪，像彎刀一樣刺穿了戰車上的弓弩手的胸膛並壓在他的身上，他立時沒了氣息。
　　長槍一刺一揮，馭手倒下，戈矛手的頭顱被砍飛。

　　同一時間，鴻以他敏捷的身手躍上了另一輛戰車，長刀劃圓。車上的眾人濺起道道的血花，瞬間又有三人倒下來了。
　　他重新握住了韁繩，讓奔馳中的戰車撞倒了另一輛戰車，然後碾過了跌倒在地上的士兵。
　　又一輛戰車被破壞了，四輛。

　　長戈揮來，低頭一躲，霜雪俐落的跳下了車子然後回身追上去。
　　霜雪跑到在車身的一旁，戈矛手猛然揮下長戈，然而卻被我的用長槍回擊砍斷，我順勢向著車輪一砍，左邊的車輛崩裂，車身轟然一頓，把車上的戈矛手和弩手也拋在地上。
　　我提槍再刺，刺穿了戈矛手的腹腔。弩手拔劍還擊，霜雪回頭一咬，把持劍的手臂撕扯下來。霜雪把那人的臂膀吐出來，二人也倒在地上，死了。
　　不夠不夠還不夠，猛獸再次抬頭，發出了飢渴的鳴叫。
　　戰車在戰場或許有莫大的破壞力，然而與我們相較，其敏捷的程度實在遠遠不及啊！

　　已毀的戰車，五輛。餘下的戰車也開始謹慎了起來，一邊放箭一邊圍繞著我和鴻在盤纏打轉。

　　「真是可惡……」
　　此時我卻留意到了有一輛戰車沒有加入戰鬥，車上除了馭手外也就只有一名手持長戟身穿黃黑相間的虎紋皮裘武士站立車上正冷眼旁觀著。

　　是這群敵人的頭領嗎？
　　「鴻！右邊！」相較我而言，鴻的位置更接近那人。
　　鴻在我的提醒後也發現了那位武士，他立即以瞬速的步伐躲避了靠近的戰車，一口氣迫近了他和武士之間的距離。
　　年幼的衛士借勢躍起，在半空中把長刀橫放，扭腰轉身利用全身的力量作出斬首的一擊！

　　「鏗！」
　　刀戟相交之悲鳴幾乎震破了耳朵，鴻那致命一刀被虎袍武士以長戟輕巧的擋下，然後……
　　格擋著利刃的長戟以崩山裂地之勢揮下，還在半空中的鴻承受著那萬鈞之力，小小的身體被這一擊打飛。
　　只見鴻在空中翻了個筋斗消去了衝擊力後才落到地下，嘩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喂！沒事吧？」
　　四周戰車上的士兵突然停止了攻擊，只是單純的組成了一道圍牆把我們圍起來。
　　「踢到鐵板子了啦！」
　　鴻緊握長刀的雙手不停的在顫抖著，兩腳也是勉強的站立著。

　　車上的武士輕輕的跳下了戰車，然後以極其平常的語氣淡淡的說道：
　　「少年們，不用急，慢慢換口氣再上吧。」
　　「可惡！」
　　「別小看人了！」
　　雙腿夾緊，霜雪有如離弦的利箭般突然猛衝。雙爪握緊起長槍，瞄準那傲慢的武士胸口一槍刺去。
　　跟我一樣沉不住氣的鴻也重整了架勢，提起了長刀從旁迂迴進攻。

　　然而，就象剛才的一樣，
　　足以刺穿石牆的猛擊，或是千變萬化有如蛇行的快攻，沒有任何一次能擊中他，連擦過他的衣角也辦不到，全被他的長戟巧妙地架開了。
　　只見他有如山嶽一樣聳立於我們的跟前，然而我倆卻因為攻擊落空而失去重心，差點就撞在一起。
　　「聽不到嗎？我說……」武士的眉頭輕皺，然後厲聲喝道：
　　「不用急！」
　　那一聲有如千斤的鐵錘敲在我和鴻的心靈之上。
　　連身為猛獸的霜雪也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
　　未曾有過的震撼感覺，胸口一悶，他的身影看起來是這麼高大的嗎？
　　氣息變得不順，呼吸原來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嗎？
　　槍尖也晃動了起來，不行！別給我發抖啊！

　　我只用眼角瞄了一下鴻，臉色蒼白的他看起來也沒比我好上多少。
　　「這不過是小乘法術的威壓之罷了，勇敢點！相信自己的力量！別慌張！」
　　「嘖，你還不是一樣。」

　　「冷靜一點吧，少年。我會給你們時間。」
　　武士始終保持著那種閒話家常的語氣，環視四周，戰車群包圍了所有的去路，看來我們已被困住了，我靠近鴻並低聲說道：
　　「這可不只是踢到鐵板子了……困獸之鬥呢！」
　　「麻煩大了啊，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
　　我倆交換了一下堅定的眼神，為對方打氣。
　　接著我倆再次展開了纏鬥，鼓起勇氣發揮全力朝那武士攻擊。

　　但是……
　　「可以道破我的威壓之術，你對小乘法有不俗的底子，想必你背後有很好的老師吧？」
　　鴻連綿不絕的刀勢全被武士的長戟一一擋下，長戟猛力一揮就輕易瓦解了鴻的進攻。
　　「你的槍法剛烈卻雜亂無章，相當依賴直覺進行攻擊。是從戰場上習得這身武藝嗎？」
　　剛猛無匹的長槍或突刺或揮砍，也未可擊中，全被長戟把力量錯開卸掉。
　　武士一邊抵擋我們的攻勢，一邊評頭品足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互相敵對的生死惡鬥，反像是師徒之間平常演練。

　　長槍照面一劈，被架開。
　　「不錯不錯，力量是很足夠的了，但是技術上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你需要一個好老師指導一下。」
　　長刀從旁連砍，被擋下。
　　「赤眼的，你的技巧和速度很快，敏捷是你的特點。但是力量遠比不上你的龍人朋友，鍛鍊不足啊。」
　　長戟揮舞，把我和鴻同時再次迫退了。
　　「你們兩人大概也沒多少次合擊同一個敵人的經驗吧？不過你們本來偏好的攻擊方式卻剛巧可以配合補足對方的不足，很好，很好。」

　　仔細一看，武士四周的一圈土地上根本沒半點凌亂的痕跡，霜雪和鴻的腳印全在圈子之外，難道剛才我和鴻連接近他也辦不到嗎？

　　我倆退到一旁喘氣連連的戒備著，但武士依舊就像開始的時候一般平靜。
　　數次的交鋒，越發覺得這傢伙強得不像話，和鹿鳴中高高在上的十八校尉沒兩樣。

　　那裡是披著虎皮的人？披上了人皮的猛虎才對吧！

　　「你們也才十四，十五歲左右吧？以你們的年紀來說是相當了不起。但正因為只在這個年紀，你們從未經歷過和真正強者以命相博的戰鬥吧……你們是什麼人？」
　　「可惡，這才是我們這邊想問的問題啊！」
　　「我們的身份，你們大概早已猜想出來吧，不然你們就不會折回來。」
　　鴻跟我也只以沉默應對。
　　「至於你們的身份，我不大在意，但卻可不能讓你們離開。自己投降還是被我強迫你們投降，選一個吧。」
　　長戟的利刃直指我們，這傢伙終於要脫下人皮了嗎？

　　此時，鴻靠近了過來悄聲說道：
　　「王，你有辦法可以一瞬間在包圍網上開一道缺口嗎？」
　　「可以是可以……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嗎？」
　　「等下我會試著讓他分心一下，你來打開活路，一個人逃吧。」
　　「要我捨棄同伴背敵而逃？」
　　「別孩子氣了，軍中我職位比你高，我說了算！」
　　「如果我可以打開不只一道缺口呢？」
　　「你可以？」
　　霜雪像是在回應的重重地哼了一聲。
　　鴻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那一起逃吧。」

　　「怎樣？有答案了嗎？」
　　武士再一步迫問，喉嚨好像正被尖銳的虎牙抵住，只要回答不順意，這虎口就會……
　　鴻用力的吞嚥了一下後回答道：
　　「要是我們投降的話，你會對我們怎樣？」
　　他把長刀收回背後，慢慢的，走近了武士。
　　「只是把你們關起來，等……抱歉，不可以再說下去。」
　　「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你可以保證我們的安危？」
　　鴻站在武士的跟前，右腳輕輕的悄悄的晃了一下。
　　「我可以向武龍神起誓，我絕不……」
　　此時，鴻踢起了右腳借勢向後一跳，沙塵飛揚直撲武士的臉龐。
　　「霜雪！」
　　未等我的命令，霜雪已經厲聲咆哮起來，包圍我們的戰車群也亂成一團，角龍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聲嚇得心膽俱裂而不受控制的亂跑，有兩頭更倒在地上死了。

　　這珍貴的機會決不可以浪費，霜雪拔腿就跑。
　　「嘖！」
　　一同逃竄中的鴻突然輕嘖一聲，回身擲出了一柄短劍。
　　為了擲出短劍，鴻的腳步慢下了半拍來！
　　「笨蛋！」
　　「鏗！」擲出的短劍理所當然的被擋了下來。
　　然後，
　　在身後響起了，輕輕的嘆息聲。
　　只是輕輕的嘆息，卻比之前的斥喝更猛烈的，敲打在胸中。
　　急忙穩住差點從霜雪背上跌下的身子。
　　「沒辦法了……」
　　回頭一看，看到武士雖沒有追上來，但雙手中的長戟高舉過頂。
　　不妙，這個姿勢正是……
　　「放心，我也有愛才之心，不會殺了你們。」

　　「鴻，快躲開！」
　　鴻一臉錯愕的看著我，但在我眼中卻清楚的看到了，在他腰際的地方的光影開始出現了扭曲。
　　「斷！」
　　長戟揮下，空氣被撕裂。聽到了，肉塊被蠻力強行切割的聲音。

　　鴻應聲跪下。
　　泊泊的鮮血從腰際間留出。
　　只見他發不出半點聲音的嘴巴說出了兩個字，
　　快逃，
　　然後，他就倒在地上了。
　　嘖！
　　我左手扯緊了韁繩，右腳往內向霜雪的腹部一踢，霜雪以難以置信的動作，靈巧地保持著極快的速度轉換了方向朝鴻處跑去。
　　同一時間，武士的長戟再次高舉。
　　這次的目標是我嗎？長戟的利刃直指我和霜雪。

　　誰來，有什麼方法，可以給我阻止他？
　　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抗這種霸道的小乘法？
　　『全心全力地去實現心底的想法之時，奇蹟的力量必然會伴隨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麼，現在；我心中只有唯一的想法：保護我的同伴。
　　那麼，現在；奇蹟之力，請在此出現！
　　長槍，拜託！那怕只是半刻，去干擾他的攻擊吧！
　　為我打開一條生路！

　　反手一握，右手改變成了投擲長槍的姿勢。
　　去！
　　長槍帶著雷霆的姿態飛射而出，不用眼看。我心中卻隱約的了解了。
　　這一槍，絕不可能殺傷那武士的，然而卻一定會為我爭取多半分的時間！
　　這種感覺就是……小乘法？
　　左手放開了韁繩彎身把鴻抓起來。把人抱起來的同時，霜雪再次展現巧妙的步伐，改變逃竄的方向。
　　「鏘！」
　　長槍迫使武士不得不用戟格檔下來。
　　雖然手中再沒有武器了，但卻換取了更寶貴的時間。
　　霜雪沒命的奔馳起來，好讓我們可以盡快脫離凶險的虎口。
　　「鴻！還活著？」
　　「嗯。還死不了，不是叫你一個人自己逃的嗎？」
　　我左手緊抱著鴻上半身，時間緊迫得無法讓他好好坐在霜雪的背之上。
　　「按好傷口，別多說話了……捨棄兄弟的事，做不來。」
　　氣若游絲的鴻沒有再說話，靠在我的肩膀上昏厥過去了。

　　身後的混亂之聲平息了，取而代之是，整齊一致前來索命的車輪流轉之音。
　　這麼快就重組了陣形？身後的車再次追逐我們起來。
　　回頭一看，領頭的正是那位虎皮武士。
　　他向著拉車的角龍們肥短的尾巴上用長戟刺了刺，吃痛的角龍奔跑得更快起來。

　　霜雪，再快一點！
　　然而，雖然忠實的坐騎很想聽從我的指示，但這速度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再加上之前的纏鬥，霜雪的體力很快也會到達極限。
　　手中已經再沒有任何武器，被追上的話只可以束手就擒了吧？
　　可惡，可惡，可惡！
　　再回頭一看，戰車群有如戰場上啄食屍體為生的漆黑色凶鳥，漸漸的漸漸的，迫近了。
　　武士的長戟第三次高舉。
　　這時候，耳朵卻聽到了一把清脆的聲音。
　　「鴻，王！快躲開！」
　　道路的前方，有一位少女站立著。
　　棠棣姐緊握長劍，以自身為中心點劃下了一個大圓環。
　　接著她兩手高舉長劍，劍尖朝地臉向著我們，準備把劍插入大地之中。
　　直覺在警告：快點離開路中心！

　　霜雪鼓起了最後的力氣，一躍而起，跳離了路中心，最後連爬帶滾來到棠棣姐的腳邊。
　　高舉的長劍終於被降下，長劍被刺進地上，幾近沒柄。
　　身後的大地悲鳴起來。
　　二柄，四柄，十六柄，百柄千柄。
　　無數的，鋒利的，巨大的長劍從地深處破土而出，貫穿了地表。
　　閃耀寒光的長劍們成化作了屏壁，封鎖了戰車的前路。
　　部份收勢不及的戰車撞上了鋼鐵的劍山，被自身的衝力切成了碎片。
　　我扶起了鴻，靜靜的觀看著這一切。
　　劍山的那一端，遍地也是受傷的士兵和角龍在哀號，戰車的殘骸散落滿地。
　　虎皮武士跳下了戰車，毫髮未傷的他看到了劍山之後也只得輕輕的嘆氣。
　　然後，他遠遠的朝著我和棠棣姐的方向，拱手拜別，鈄陽最後的餘輝映照出他滿臉的遺憾。
　　殘餘的戰車群負載起受傷同伴，急速的離開了。

　　「謝謝妳，棠棣姐。」
　　「笨蛋！」
　　棠棣姐怒氣沖沖的大喝一聲。
　　「你們這麼擅作主張的行動，萬一出事害死了自己怎麼辦？還好索先生最後也喚醒了我，我才可以趕過來。」
　　「抱歉害妳擔憂了……這是我的主意，跟王他沒關係。」
　　鴻這時候也悠悠轉醒起來。
　　「傷勢怎麼樣？」我急忙問道。
　　「沒問題的，血已經止住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對了，棠棣姐你是怎樣找到我們的？」
　　「你們要謝謝小霜雪了，是牠的叫聲讓我發現你們的。」
　　說完，棠棣姐蹲下來撫了撫霜雪潔白的頭顱。霜雪則是因為耗盡力氣，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休息著。

　　「棠棣姐，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妳。」
　　「問吧！」
　　「那個身穿虎皮的武士，剛才妳看到沒有？」
　　「……嗯。」
　　「知道他是……什麼人不？」

　　棠棣姐收回了長劍，地上劍山也慢慢的消失，卻留下了大量的痕跡訴說此地曾發生的大戰。
　　接著，她神色凝重的說出了三個字：
　　「人中虎。」
　　「人中虎，人群中的老虎嗎？他是誰？我好像有點印象……」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我確定他就是華國北方的第一人，千乘的大將軍，飛虎將，厥虎臣。」
　　正是得到了翅膀的猛虎，又一個大麻煩出現在我們的臉前了。
　　　　　終章 上	第六天

　　「在前方不遠處，應該可以看到大片大片屬於杕杜城的農田了。」
　　索多林雖一臉勞累但帶著愉快的語氣說道。

　　又經歷了一天二夜沒命的急行軍，鹿鳴出使兩城的車隊終於快要走到旅途的最後一站。
　　雖然疑惑於千乘的士兵和大將為何會出現在杕杜的四周，但眾人也同意先到杕杜探聽一下消息。

　　在穿過山林之後，視野頓然開朗。正如索多林所說的，眼前有著大片大片，綠意盎然的農田。於青藍的天空下，在地平線的盡頭，杕杜城的身影已隱約可見。
　　然而走到水田間的車隊卻發現四周的氣氛不大尋常。

　　此時坐在車夫座上的鍾棠棣開腔問道：
　　「不覺得，四周太靜了嗎？現在應該是農忙的時節吧？怎麼田間半個人也沒的？」
　　「我去看看吧！」
　　說完，王就讓霜雪快步走離車隊，到田間的民房四處察看，片刻之後，又和車隊再次會合了。
　　「那裡也找不到人，房子全是空蕩蕩的，門窗也被鎖死了。」
　　「嗯……」
　　索多林沉吟片刻後說道：
　　「大家小心點，這裡的情況有點奇怪。讓車隊加快速度，王，你領在前頭吧！」
　　「是的……大家快點！」

　　「有什麼麻煩了嗎？」
　　面色還是微微蒼白的石璞鴻從車中探頭一問：
　　「不，沒什麼，你再休息一下吧！」

　　車隊很快就穿越了田野。四周靜默，只有微風吹過稻田，稻苗彎腰點水的聲音。
　　眾人終於來到杕杜的城下，然而卻看到城門早已緊緊的關上。
　　城樓上的士兵們正帶著緊張的神色觀察著。
　　「來者何人？」
　　「我們是來自鹿鳴的使者，希望可以和貴城城主見面商討要事！」
　　鍾棠棣朗聲回答城上士兵的問題。
　　「那，你們有什麼可以證明你們的身份？」
　　大概是回想起四牡城門前的行刺事件，車隊中人也戒備了起來。
　　索多林高舉了他那塊掛在腰間的玉璜說道：
　　「我有鹿鳴城主賜予的玉璜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另外我身邊的這一位是鹿鳴的鍾校尉，我倆也曾和貴城城主有數面之緣，勞煩你們通報。」

　　城樓上又擾攘了片刻，最後城門還是慢慢的打開了。
　　「你們快進來吧！城主在等你們。」
　　門內的士兵對眾人招手示意，待車隊全都進來後，城門又轟隆的一聲在他們身後緊緊的關上了。

　　王好奇的問士兵們：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你們這麼緊張的？」
　　士兵們卻一臉錯愕的回望，領頭的兵長對王說：
　　「你們不是來……不，我們不應該多嘴的，請跟我來，現在就帶你們見城主。」

　　車隊慢慢的穿過了市街，和在四牡的時候不同。這裡雖然一樣是有很多的士兵在街上走來走去，但行人中卻沒有半個平民，所有的房屋的門戶也被深鎖，沒有多少的商業活動可以在大街上看到，街上四處也總是冷冷清清的。
　　又走過了數條情況相同的街道，一行人最後也來到了城主的府第。
　　「這裡的事，詳細內容請問城主大人吧，小的就此告退。」

　　帶著滿腹的疑惑和不安，大家也走進了府中，經下人的引路，鹿鳴苹和索多林也來到城主的臉前，餘下的三人則作為護衛伴在一旁，其他的士兵則去了偏廳稍作休息。

　　「啊！這不是索先生和苹公子嗎？連鍾校尉也來了！歡迎歡迎！」
　　年青的杕杜城主人，杜睆實歡喜地從座位站起來迎接眾人。
　　「請坐，請坐，真想不到鹿鳴家會這麼快就回應了我們的求援……請問一下這次妳們帶了多少將士來援助我軍？」
　　鹿鳴苹和索多林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起來。

　　「敢問城主大人所說的求援是怎麼一回事？」鍾棠棣一臉困惑的問道。
　　「哈哈，別開玩笑……等一下，妳們的意思是杕杜在前天送出的求援……啊呀~~」
　　杜睆實突然抱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
　　「啊，真是的，我也歡喜得失了神志。你們當然不大可能是來支援的啊，按這個時間來說，就是我的信使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去到鹿鳴了啊……」
　　說著說著，杜睆實失落得跌坐回坐墊上。

　　鹿鳴苹帶著一絲不安的問：
　　「杜城主，請你可以跟我們說一下貴城有什麼事要向我們鹿鳴求援的嗎？」
　　「是千乘國，他們的大軍已經南下直指杜杜了。」
　　「這件事的話，還請杜城主安心，我們一行人來到貴城的目的就是和貴城締結盟約，利用四牡城作依靠，一氣擊潰千乘的入侵。」
　　但杜睆實只是苦笑了一下回答說：
　　「我看妳們還沒聽明白吧？我是說，千乘的大軍『已經』南下了，的確，主力的十萬大軍還在遠方，但根據我的斥候回報，有約一萬左右的先鋒軍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來到杕杜不遠百里的地方了。」
　　在場的其他人也震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可能！在這個季節，就是有大型的渡船也不可能渡過分隔華國南北的沔水，除非是繞遠路取道冶鏤國或是霓國，否則不可能不通過四牡城就來到南方的！」
　　鹿鳴苹搖搖頭否定城主，索多林卻沮喪地如答：
　　「不，我們來這路上不正是遇上了那頭人皮老虎的嗎？大將軍也在這裡了，軍隊還會離他有多遠？剛才我們還在奇怪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那，原來是這樣的一回事嗎？」

　　突然，鍾棠棣好像想到了什麼要事，問道：
　　「也就是說，我們的行動只是比千乘快不了多少？…等一下！杜城主，你剛才說千乘先鋒軍已經來到杕杜的附近了？大概還有多久就來到？」
　　「大概是一至半天的時間吧。」
　　「什麼！這麼接近？鴻，王！快去準備一下！我們要馬上離開了！杜城主，請恕我等無禮，他日必再登門謝罪！」

　　正當眾人打算轉身離去之時，突然有一小兵神色愴惶的奪門而進。

　　「報告城主！剛~~剛才在北面的城樓上發現敵軍了！」
　　「已經晚了嗎？」索多林恨恨的咬牙說道。
　　「唉，還真快啊，本來至少想讓你們先逃出去為杕杜帶來援兵的說，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杜睆實無奈的站了起來。
　　「我打算上城樓處看看千乘的人是不是全都有三頭六臂，像惡鬼妖怪一樣的，你們有什麼打算？」

　　「我也去見識一下敵人是怎樣的呢！」
　　鹿鳴苹一臉豁然的輕笑了一下回答說。
　　「苹，這……」
　　「鴻，不用說了。大家也跟過來吧。」

　　在城樓上遠眺，剛才可以看到的清朗風景已經消失殆盡，嫩綠的良田正在滾滾的車輪底下哀號。
　　從北方晴朗的天空下，大片黑壓壓的軍隊正在慢慢行進。

　　「真聰明啊，全是戰車兵。攻城器械什麼的也是分拆開來由車子運載。所以才可以行軍神速嗎？」
　　城主杜睆實半身依在女牆上，讚嘆地說道，鹿鳴苹也淺笑著回答。
　　「真像千乘的風格呢。千乘萬車，華國九大諸侯也就只有這一國可以拿得出這麼多的戰車吧？鴻，現在還可以看到些什麼？」

　　站在鹿鳴苹一旁的石璞鴻單手按住了左眼，正用遠視之法仔細的窺察敵陣。

　　「在他們之中我看不到輜重部隊，也沒看到大量的糧草……」
　　「也就是說，他們打定主意要速戰速決了吧？我的杕杜還真是被人看不起。」
　　「等一下，有兩輛戰車正開往過來了。」
　　說完後，石璞鴻放下了手，閉上眼睛搖搖頭，重整視覺。

　　兩輛脫離了主陣的戰車，不消一會就來到城下。
　　戰車上除了馭手外，分別有二個拿著大盾牌的衛士正一左一右的嚴密地保護著中間的人。

　　其中一輛上的人正是『人中虎』的厥虎臣，另一人卻是無人所認識的。
　　雖不知身份，但這位頭載金冠身披戰袍，英氣勃發的青年決不會是什麼等閒人物，卻是大家深知的。

　　戰車終於停下來，兩人也徒步走下戰車，來到可以輕易和城上眾人對話的距離中。
　　「去叫你們的城主來！」
　　青年傲慢且目空一切的態度叫人啞言無聲。

　　半晌沉默後，杜睆實放聲回答說：
　　「敝人正是杕杜城的主人，杜睆實，敢問閣下是那一位，身後的大軍又是有什麼要事來訪此地？」
　　「我正是千乘的長公子。我對你是什麼人沒有興趣，千乘的大軍來此只為一個目的！戰爭！我給予你兩個選擇：現在開城投降，然後從那裡跳下來去死；另一個選擇就是反抗，然後我攻進城後親手的殺死你。」

　　「哼，還是自大的態度呢！就怕你的大軍到最後連半個士兵也不能活著回家。」
　　鹿鳴苹一聲冷笑，輕鬆自若的嘲弄著。

　　「女流之輩，給我閉嘴！」
　　「不過是戰車馭手的後裔！給我往口！居然敢以這種語氣和華國最古老的諸侯家的世子這麼說話？車夫就給我乖乖的去駕車！」
　　千乘的長公子，狄嚴充，在被鹿鳴苹當眾搶白後不怒反笑。
　　「最古老？妳是……哈哈哈，是這樣子的嗎？原來妳就是鹿鳴家的小母鹿嗎！哈哈哈！太好了！」

　　「千乘的狄嚴充啊，狄嚴充，在北方這麼多人喚你作惡鬼，但我可看不出你有多少不像人了？難道說是因為你癲癲狂狂的，大家才叫你惡鬼嗎？回去吧！我的領土可不容許你的軍隊隨意地踐踏！鹿鳴軍和杕杜軍會殲滅任何進入這塊土地的軍隊的！」
　　城主杜睆實也放聲回話。

　　「哼！就憑你手上那丁點的兵力？」
　　城下的狄嚴充不屑的哼了一聲。
　　「你們是在唬人嗎？別再逗我發笑了。你們一直以為我們一定是先通過四牡才南下的，所以還這麼悠閒地準備吧？鹿鳴軍現在大概是蠢呼呼的跑到四牡城協防，去履行『盟約』的內容吧？然後就一氣掉進陷阱，全軍覆滅吧！這可真是百年一遇的傑作啊！」

　　「為什麼！你會知道盟約的事？是什麼陷阱？」
　　索多林搶前問道。
　　此時，厥虎臣注意到城樓上的鍾棠棣以及其身邊的石璞鴻和王等一行人，他靠近了狄嚴充並低聲說了幾句。

　　「哦……這這樣嗎？」
　　狄嚴充審視的眼光掃過城上的眾人，在他看到石璞鴻的時候臉色稍微變得驚訝。
　　「好吧，反正我軍得勝也只有是早是晚的分別，而你們的滅亡是不可能改變的命運……你們，現在還對自己的『盟友』這麼深信不疑嗎？」
　　鹿鳴苹的臉色變得青一陣紅一陣，幾乎咬碎了銀牙的低聲說道：
　　「難道說……」

　　「我的大軍要南下就必然要經過四牡，利用那個卑鄙又貪婪的死老頭，這一步棋子下得真不錯。不過跟妳們對奕的，可是我啊！還以為我會留下任何機會讓妳們來阻礙我？」
　　狄嚴充停頓了一下，然後帶著殘忍的笑容問道：
　　「要來猜猜是誰背叛了妳們嗎？哦，那老頭的確不會向我投降，到死的那一刻也沒有
　　「那麼還有誰呢？會是有勇無謀的二公子牡駸嗎？不對不對，現在的他大概還躺在四杜的溝渠中吧！」
　　「會是那群庸碌的士人？也不對，他們無能得讓我作嘔，殺光了。」

　　這時，城上的鍾棠棣終於輕輕的唸出了一個名字。
　　「對！就是那個向你們大獻慇勤的牡家長公子！有趣不？告訴你們吧，我早在妳去找天子時就已找上了那傢伙了……知道他其實有多貪生怕死嗎？知道他其實有多貪婪卑劣的嗎？想像得到我在他面前把他的父親，弟弟和臣下殺光的時候，他臉上是掛著怎樣的表情？想像得到我保證不殺他的時候，他跪在我臉前感激流涕的樣子？」

　　「啊~~我還真的花在他身上了不少功夫，十多位美女，萬兩黃金，又哄又嚇的……不過牡騑那傢伙辦事還真差勁。明明我已經指點了這麼多次的機會去殺掉妳們，連武器提供了，明明再留你們一天半天就免去我這一點點的麻煩的了。」
　　「……往口。」

　　「小母鹿！我來教妳一件事吧！人心內的城牆啊，可是比由石頭建築的城牆脆弱得多了！」
　　「……別再說了。」

　　「妳真的以為，我除了正面進攻外，就沒有方法可以瓦解妳的防守了嗎？」
　　「哈！讓我來搶奪妳們所有的財產，糧食，人民。然後，使這一切成為我軍稱霸天下的基石吧！」

　　鹿鳴苹抬起頭來，臉朝著青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盯著狄嚴充厲聲斥責：
　　「……你這惡鬼！鹿鳴的將士絕不會放過你的！殺了你！為了天下萬民！一定要殺了你！」

　　「哦？這麼想殺了我是嗎？知道不，小母鹿，你此刻的性命其實有多危險？」
　　狄嚴充盯著她的身邊竊竊的笑道。
　　「我決不讓你碰苹半根頭髮！」
　　石璞鴻挺身擋在鹿鳴苹的身前以保護她。

　　「呵，赤眼的……這麼快就忘了之前飼養你的主人了嗎？」
　　「什麼？你在說什麼鬼話？」石璞鴻吃驚得退了半步。
　　「我可愛的小狗……」狄嚴充突然換上很溫柔的語氣說話。
　　「……給我殺了你背後的女孩。」

　　石璞鴻在聽到這句後，右手瞬間抽出了暗藏在衣袖中的短劍，刺向了他身後的少女。
　　就連眾人也沒一個反應過來，在短劍快要刺中鹿鳴苹的時候，石璞鴻的左手及時的抓住了握劍的右手，制止了悲劇。
　　然後他用力的以右肩撞向牆壁之上，不受控制的右手終於因為吃痛而放開了短劍，鏗鏘的一聲，短劍掉到地上，石璞鴻一腳把短劍踢飛得遠遠。

　　「嗄、嗄……我…我竟然會想殺了妳。」
　　石璞鴻依在牆上，滿臉驚愕的回望著鹿鳴苹。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
　　「小鴻……」
　　正當鹿鳴苹想接近石璞鴻的時候，鍾棠棣和索多林卻拉住了她。
　　「苹，現在先別靠近他。」
　　王則是主動的站在鹿鳴苹之前，把兩人分隔開來。
　　「抱歉了，女公子……兄弟，沒事吧？」
　　「嗯……」
　　石璞鴻的左手依舊緊扣著右臂，然後頹然的坐倒在地上。他別開臉孔低下頭來，不敢正眼的看著城上的其他人。

　　「嘖！離開了主人太久的寵物也會變得不聽話嗎？算了……小母鹿！看在妳多年悉心照顧我走失了的寵物這份上，我也可以饒妳一命，現在跪下來，向我投降吧。」
　　鹿鳴苹哀傷的看著坐在地上，一直以生命保護自己的侍衛，兩行清淚落在地上。

　　「說！」
　　她以悲愴的聲音質問著惡鬼。
　　「你這傢伙對小鴻做了些什麼？」

　　「感興趣嗎？可以啊，我也可以像對待他同樣的對待你……哈哈哈，要來當我的人偶嗎？想想由我這個車夫之後，把華國最古老的諸侯踩在腳下；可以親手玷污這尊貴的血統……啊~~這絕對會是無上的樂趣！對了，鹿鳴的將士我也可以饒個不死，脅持著你，然後去命令他們作為死士成為我的先鋒大軍吧！」

　　城下的惡鬼繼續放肆地嘲弄著悲傷痛苦的人們。

　　王不忍的別過頭來不去看城下的惡行，但正當他回頭時，卻看到了鹿鳴苹和石璞鴻這一對。
　　少女想伸出雙手安撫少年，然而這雙手卻觸不到，也碰不到；少年別個頭來，不想看，也不敢看自己深愛的少女。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要傷害他們兩人？……為什麼這樣要作弄他們？」
　　王低聲的喃喃自語，他又抬起來看看上天。
　　「不是你要作弄世人……」
　　他又鼓起了勇氣，正視起城下的惡。
　　「卻是因我們世人的互相爭鬥嗎？」
　　手中長槍的槍尖處，突然閃出了半點藍白色，轉瞬即逝的朦朧光輝。
　　「是嗎？這就是惡業……」
　　啪，藍白色的閃光更強烈的顯現了，小小的閃光已成了跳躍舞動的火花。
　　「是嗎？這就是使他們和我同樣感到痛苦的原因……」
　　劈啪，閃亮火花聚結成了雷電，天上的雷霆之力，已寄存於槍尖之上。

　　「等這場戰爭結束了，你們就……」

　　「休想！」

　　大喝一聲，王突然踏步搶前，以全力的投出了長槍。
　　長槍不再是模仿著雷霆，卻是化作了雷霆，夾雜著轟隆的聲響，如有上天的義怒。
　　飛擲而至的長槍把地上轟出了一個焦黑的大洞，槍身化成焦炭和灰燼隨風崩解消逝。
　　「哼，躲開了嗎？」

　　在千鈞一髮之際，厥虎臣及時拉開了狄嚴充，雖然他腳下的土地完全被燒焦了，但他卻除了被濺了一身灰塵外，沒受到半點的傷害。

　　還被厥虎臣拉住衣領提在半空中的狄嚴充因震驚而久久不能說話。
　　戰車上的侍衛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舉盾保護自己的將領和公子。

　　王一腳踏上了女牆之上，右爪舉趾直指著狄嚴充，以全身的力氣怒道：
　　「若這就是惡，我就將之擊毀！若你行惡，我則行義！休想！你休想傷害他們！我們絕對不會屈服於你！你將什麼也不能從我們處得到！」
　　不輸於雷霆一槍的主張，這一番豪氣干雲的發言正鼓舞了所有人，眾人的胸懷中頓時再次有了勇氣。

　　「……走著瞧！」狄嚴充掙脫了厥虎臣後，跳上了戰車返回陣地去。

　　「以『義』為『道』嗎，很好！半天不見就有如此的進步，很好，太好了！」
　　還留在城下的厥虎臣對著王稱讚一番後說：
　　「明天早上，日出後，千乘軍就會開始攻城，你們趁現在準備一下吧！對了，別再想逃亡了，這次我會準備更多的追兵。開戰之前，別想逃啊……」
　　人中虎大笑著也跳上了戰車跟隨狄嚴充之後回去了。

　　「做得不錯，王。你說得很好。」索先生大大的喘了一口氣，四周杕杜的士兵也給予了歡呼和讚許。
　　「我只是，看不過眼罷了。」
　　「不，這樣才是正確的。這樣才是……」

　　杜睆實和鹿鳴苹沒有說話，但也點頭以示謝意和肯定。

　　「這樣，你終於也踏進門內了，開始理解小乘法是什麼吧？」
　　鍾棠棣帶著微笑若有所思的說道。
　　「是的，真感謝妳的指導。」

　　「兄弟，已經沒事了吧？」王轉過頭來問石璞鴻。
　　「嗯……啊，沒，沒事了。」年輕的侍衛總算回復了冷靜，雖然腳步還是有點不穩，但在王的扶持下也可以站起來了。

　　「謝了……」雖然眾人也相信石璞鴻是不會背叛大家，但除了女公子和王外，大家還是因剛才發生的事不禁對他稍稍的戒備了起來。

　　「我們還是別站在這說話比較好，你們也需要休息一下吧？」

　　城主杜睆實比了一個手勢示意眾人跟隨他。

　　「請容我再說一遍，朋友們，歡迎你們來到杕杜城，感謝你們站在我們的身旁。」

　　雖然早已沒多少的胃口，但大家也勉強的吃喝了一點點東西。
　　「就剛才看到的陣勢，請問杜城主你認為杕杜城還守得住嗎？」
　　索多林直言不諱的提問道。
　　杜睆實苦笑的搖搖頭回答說：

　　「不可能守得住的了，本來杕杜的守軍就只有三千多，再加上對方是有備而來，我軍大概只可能守個半天左右。那頭食人虎也是守信用的，所以明天大約這個時候，北門大有可能會被攻破了吧？」
　　「只可守住半天的話……杜城主還有派過其他信使去求救嗎？」
　　鍾棠棣一邊單手托腮沉思，一邊問道。
　　「沒有，我們身後的霓國恨不得我們快快國破家亡呢。」
　　「那樣的話，也就只有鹿鳴軍才可能會趕過來……但這也是戰爭結束了之後的事吧？大前提還要鹿鳴軍未出發前往四牡才有可能。」鹿鳴苹也是眉頭深鎖的發愁著。

　　「鹿鳴軍本來打算在什麼時候開拔的？」杜睆實好奇的問道。
　　「只要由四牡返回的信使一到達鹿鳴，軍隊就會先前去四牡，我算算看……我們是在二天前從四牡趕來的，而鹿鳴和四牡之間又需要四天左右的路程。所以再過二天後，大軍就會離開了吧？」
　　「而我則是昨天派出信使的，鹿鳴和杕杜之間路程也需要三天……唉，還真的是剛好錯開了啊！」
　　「現在只好祈求上天讓鹿鳴軍出了什麼意外延遲一天出發，或是希望我們的信使可以晚一步……」鹿鳴苹悶悶不樂的說道。

　　「對了，索先生。」王突然開口提問。
　　「之前，你說如果三城同盟之計失敗的話，我們可以有什麼對策？那對策現在還行得通嗎？」
　　「嗯？你們還有後著？我也想聽聽看……」杜睆實也一同詢問了。
　　於是索多林再次細細的說明由鹿鳴主動向冶鏤國投誠的一事。
　　「……想不到，鹿鳴最後是會如此的收場。不過就是你們的大軍真的被擊潰，但你們的人民沒有被傷害的話，只需休養……」

　　「不，那樣的事不會發生的。鹿鳴的大軍才不會中什麼陷阱的。」
　　「王，你相信鹿鳴軍一定會來的？」索多林問道。
　　「嗯！我相信！雖然一點根據也沒，但我深信杕杜的信使絕對來得及的。」

　　杜睆實淺笑了一下。
　　「對了，還未請教這位將士的大名。」
　　「我只是奴隸之身的人，決談不上什麼將士，賤名王，只有單宇。」
　　「不，以你的資質和勇猛，假以時日必然會成為不輸於那頭食人虎的猛將。另一位呢？」
　　「石璞鴻，鹿鳴長公子的貼身侍……」石璞鴻突然沉默下來。
　　「這位小兄弟，別這麼失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那惡鬼用了什麼妖法，但你還是用你的意志反抗了他。最後沒有人受傷，那不是最好的了？」

　　杜城主說完了又磨拳擦掌了一下。
　　「好！我也不能輸給後生小輩的了！來人，給準備我筆墨和織錦。」
　　僕役們很快就把東西備好呈上，杜城主揮筆疾書，又命人把杕杜的印鑑和小刀等物備上。
　　他用小刀在拇指上割破了一小道傷口，把流出來的血液當作是顏料，塗在印鑑之上。
　　然後他用力一按，把城主的印信印在織錦上。

　　「嗯……這樣就行了。來，苹長公子，請你代表鹿鳴家收下這個。」
　　杜睆實把大印和織錦交付給鹿鳴苹。

　　「這個是……吾，第八代杕杜城城主、杜家家主，杜睆實，現將杕杜城奉還於鹿鳴本家！杜城主，這是怎樣一回事？」鹿鳴苹一臉震驚的問道。
　　「沒什麼……杕杜本來就是八代之前，由鹿鳴公賜予杜家的。現在我只是打算把這座城歸還給宗主家罷了，當然這也是等我死了之後才成真的。這次的大戰我大概是活不下來的了……」
　　杜睆實伸了一下懶腰站起來，走到門前看著外面的景色。
　　「但是，我也想試試反抗一下。明天等城門被攻破的時候，城中必然會大亂，我會盡全力拖住千乘軍的活動，好讓城中的居民可以逃走。而你們就試試混進逃跑的民眾中，然後，若你們可以回到鹿鳴的話，請勿忘記這裡的事。」
　　「我懇求你，苹長公子。」
　　杜睆實轉個頭來看著鹿鳴苹。
　　「不用為我報仇，但請讓鹿鳴日後一定要發兵收回這城，這裡的人在千乘的統治下不會有好日子可以過的。請妳為了他們，務必要將千乘的軍隊逐出這地方。」

　　鹿鳴苹還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說話，但卻被杜睆實笑著搖頭止住了。

　　「那麼我現在也應該去練一下劍好了，臨陣磨槍總比什麼也不做來得好。對了，府中有什麼你們需要的話，隨便拿去吧，反正我再也用不上了。」

　　杜睆實帶著豁然開朗的表情大笑著離開了。
　　在杜城主離開之後，半晌間，沒有任何人可以開腔說得上話來。
　　最後索多林首先打開了話匣子：
　　「鴻，肩膀沒事吧？」
　　「不……我沒事的，謝謝。」
　　石璞鴻的話語和表情完全沒有平日的朝氣和神彩。
　　「我是你的老師……說實話。」
　　「脫臼了。」
　　「真是的，你們全都一個樣子。索先生，還是讓我來吧……」鍾棠棣之前冷若冰霜的臉孔也緩和了下來。
　　「小鴻，解下上衣來……給我忍住，一下子就好了。」
　　她熟練地把石璞鴻脫臼的右手接回去了，石璞鴻在接回去的時候沒有作出半點感到痛楚的表情。
　　「如何，活動一下看看？」
　　「嗯，沒事了。」他試著擠出半絲的笑容來回應，但那微笑卻只使其他人更憂心。
　　「你還記掛著剛才的事嗎？」鹿鳴苹柔聲的問道。
　　石璞鴻在聽到鹿鳴苹的聲音後吃驚得抖震了一下。

　　「剛剛杜城主不是跟你說了嗎？那不是你的錯。我不確定當年你還未來到鹿鳴之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曾經和狄嚴充之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但是你的意志明確地是想保護著我，而且你的意志最後還是成功保護了我，不是嗎？」
　　「這不是你的錯，我原諒你。」
　　「但，我可原諒不了自己，我居然會想……」石璞鴻始終不願意正眼的看著她。
　　這時少女靠近了少年，鹿鳴苹的雙手試著觸碰他的臉龐，然而他卻向後退縮躲開了。

　　「別逃！」
　　少女溫柔的下令侍衛別躲開自己，終於她的雙手捧起了他的臉龐讓他正視自己。

　　「你來到鹿鳴時，一開始是由誰照顧你的？正是我，這幾年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最長的人是誰？也是我。你最愛的人是誰？也是我。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人。你絕對不可能想傷害我的，那想法不過是像迷霧一樣的東西，可能還需要一段日子，但你終會脫離那傢伙的陰影，相信我。」

　　「正因為妳是對的，我才更……」侍衛最終還是把視線錯開了。

　　鹿鳴苹也只有衰傷地輕嘆一聲，然後說：
　　「小鴻，你身上還有那種的短劍的嗎？」
　　「……還有一把。」
　　「那，借給我吧……明天的惡戰，說不定連我也會遇上危險，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可以保護我的話，那就相信你的劍可以保護我吧。」

　　石璞鴻從腰後拔出了一把，精緻的短劍。不像他之前所用的普通短劍，這一把短劍有著碧綠的翠玉和金線以作裝飾。
　　正當他把短劍交給鹿鳴苹的時候，突然臉色大變向後一躍。
　　「我、我居然又把劍對著……」只聽到他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短劍喃喃自語，彷彿手中的是致命的毒蛇。
　　「抱，抱歉，我出去四周巡察一下。」
　　混亂的侍衛把手中的短劍插在門則處後，飛快的逃出去了。
　　「鴻！」王站起來想追上去，卻被鍾棠棣阻止。
　　「現在就先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了。」

　　「這次的陰影恐怕會影響他一輩子的了。」索多林輕嘆說道。
　　「除非是我或是狄嚴充死去吧，否則他永遠不可能再正面的面對我。」
　　「苹，別這樣說……」

　　「對了，王。」鹿鳴苹突然跟王說起話來。
　　「是的？」
　　「小鴻有跟你說過他的事嗎？」
　　「多少也有……」
　　「那就好了……日後小鴻的事就拜託你了，如果說有什麼人可以把他拉出陰影之中，這個人選我只想到你，跟他同齡的朋友會比較容易進入他內心吧……」

　　「想不到，不只鹿鳴，在最後的最後我連小鴻也保護不了。」
　　「苹，妳還有身為長公子的身份，鹿鳴城的將士們現在終於要結束長期在外，以傭兵為各國諸侯而戰的生活。他們不再是為了賺取報酬，不再是為了家鄉同胞，家人血親的溫飽而戰。他們將回家，回到鹿鳴來。雖然鹿鳴家不再是諸侯國，但他們還是需要繼續戰鬥，他們需要妳給一個目標，讓他們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鹿鳴中，手握重兵的眾多位校尉之一，鍾棠棣語重心長的說道。

　　「戰鬥的理由嗎？……」

　　「對，」索多林回答說：
　　「千乘的入侵不會只有這一次，日後必有更多的戰事，冶鏤國也不會白養我們，一定會要我們為他們開拓新的疆土。戰士們需要一個理由去鼓舞他們。」

　　「大家有什麼事想做，有什麼東西想準備的，現在快快去完成吧。需要休息的，也去休息一下吧。今夜的一晚，大概會很慢長的了……」說完他就站起來走了。
　　鍾棠棣和王對視一眼後，也各自起身離席。
　　城主宴客的大廳變得空蕩蕩，只餘下鹿鳴苹一人呆坐，把玩著鋒利的短劍。

　　「讓我，成為大家的『理由』嗎？」
　　　　　終章	下	第七天
　　　　　
　　這一夜，漫長又漫長，各人也懷著了不同的心情來渡過這最一夜。
　　然後，彷如永不完結的夜，也終於迎來了結局。
　　離黎明之時還有一小段時間，王把自己包裹在毛毯之中，就像蓑衣蟲般，在北門的城樓上面向東方處坐著。
　　「猜猜……」但覺眼前一黑，一雙玉手從背後伸出並蓋住了他的眼前。
　　「棠棣姐。」不待她問完，王已經說出了答案。
　　「嘖！連你也變得不好玩了……」
　　鍾棠棣也來到王的一旁站著，兩人一起靜靜地等待日出的一刻。
　　「其他人呢？」
　　「苹小妹她還在城主府中的休息，我們餘下的士兵也伴在她身邊，小鴻的話……他整晚也沒回來，索先生正出去找他。」
　　「是嗎？希望不要出什麼事就好了。」

　　朝陽又如常的升起，新的一天又將開始，世間萬物的運行法規無暇去顧及人間的心情。

　　「啊~~可惡！」王憤憤不滿地唸了半句。
　　「嗯？什麼事？」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血紅色啊！慘烈大戰之前的早上，那片朝霞似血般姻紅，彷若訢說我們的命運……那個混蛋說的？今天看起來跟平常的早上一點分別也沒有！我還特地早起爬上來看日出的說。」

　　這個時候，杜城主也爬上了城樓來，向他們道聲早安。
　　「……媽的，居然不是紅色的。什麼朝陽如血啊……」他抓抓了頭，倖倖然的嘆道。

　　在王和鍾棠棣詫異的注視下，城主開始對城牆內聚集而至的守軍們發話。
　　「小子們，今天我們要去死了！高興不？」
　　城上城下的守軍也彷若早已深知自己的命運，只是輕輕的淺笑了幾聲。
　　「剛剛有跟老媽道別了沒？昨晚抱過了老婆沒？看了孩子最後一眼了沒？家中好吃的吃光了沒？美酒喝光了沒？大便小便放清光了沒？」平日行為舉止彬彬有禮的城主大人，粗鄙豪邁又口沒遮攔的高聲說話。
　　「有，有，有！」城下的笑聲卻更響亮了。

　　「很好！心滿意足了吧！我來問你們！外面那群千乘狗，吠著要搶走我們的財產，糧食，妻兒子女，你們之中誰願意施捨半碗米飯給他們？」
　　「呸！」城下的一位將士響亮地回應。
　　「俺家種的地裡長出來的米，一粒也不會給那些野狗！有餘的也拿去餵豬，一粒也不會留給他們！能給他們的就只有俺的一刀！」

　　「說得好！來人，傳令！城中的糧倉全給我倒上火油！只要有一頭千乘狗踏進城內半步就立即點火燒過精光！」

　　「各位！腳上還粘滿泥巴的『將士』們！我們的家園被破壞了可以重建；米糧燒光了可以再種！但我們決不容許我們的穀種，我們的幼苗，受到半點的傷害！」

　　「我們今天的任務不是戰勝敵軍！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拖住！讓我們的妻兒，讓我們的子女，讓我們的長輩血親族人們有足夠的時間逃出去！好讓他們可以躲起來保留我們的種苗，保護我們的未來！」

　　「小子們，上來，上來城牆上奮力一戰！讓他們瞧瞧我們的志氣！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把敵人當作是畜牲來宰！戰死之前至少也給我拖走三條狗才一起上路，讓他們就是進了死龍神的地府中，也要為我們做牛做馬，永不安寧！」
　　城下爆出了夾著狂怒的歡呼聲。杕杜的將士們一哄而散，各自登上了城牆找好自己的位置。

　　杜睆實回頭跟鍾棠棣和王說道：
　　「怎麼樣，我的將士們。雖然比不上鹿鳴軍的善戰，但志氣和精神上不輸於你們吧？」
　　「是啊，士氣如虹，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好的士兵了，可惜如果再多兩千，不，再多一千士兵的話，真的可以讓那頭惡鬼和食人虎回不到老家的了……」鍾棠棣嘆著說。
　　「嘛，世事就是如此的了……你們不用去準備一下？」

　　「我還想再殺多幾個千乘兵解解氣。」王脫下了毛毯並站了起來活動一下身子。
　　「手底下的人已經在貴府上準備好了，城門一開我們立即就逃……但之前，我想親眼去見證這場戰鬥，順道，看看有沒有機會為了我們家的小弟斬了那頭惡鬼。」

　　這時有一個士兵抱了三把弓過來。
　　「哦，這位將士不用弓的，你再去拿多幾把長矛長槍來。」
　　「城主不用了，槍矛投不遠的，我有這個就好了。」
　　王指了一下放在腳邊的石頭堆。
　　「啊……那不是，我家中的假山來的嗎？」
　　「是的，敲碎它還真的費了我一番功夫。」
　　「可惡，我本來很喜歡這座假石山的……算了，你打算用來幹什麼？」
　　此時王從腰間抽出了一條像是長鞭，只是其中間連著一個皮袋的武裝。
　　「這是投石索，龍人的最愛，這東西在華國可是很稀有的……這樣，用力的迴轉。然後！」
　　王鬆開了手，石頭飛擲至遠方的草叢處，在草叢中埋伏著窺探敵情的千乘兵被擊中倒在地上再沒有動彈，草叢中的另一名敵兵則拔腿飛奔逃回千乘的陣地。
　　「對了，棠棣姐妳會用弓箭嗎？」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躲出，刺穿了逃逸中敵兵的胸膛。
　　「比不上我的劍就是了。」

　　城上的杕杜守軍因二人的舉動，又爆出了更響亮的歡呼聲。
　　杜睆實笑著的聳聳肩，沒有說話。
　　「王，這幾天，你改變了很多呢……」鍾棠棣感嘆著說。
　　「是嗎？」
　　「嗯，變得有自信多了，啊呀，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幾歲。」
　　「那有變老了？……對了，還記得四牡時你問我的那件事嗎？」
　　「那一件？」
　　「……你的性命就由我來保護！」
　　「少來！我比你強多了，還是由我來保護你吧！」

　　天空越發的光亮，千乘的大軍也開始離開陣地，準備攻城。
　　雖沒有如血的朝陽染紅天上的雲霞，但隨著戰鼓和號角的悲鳴，真實的鮮血將在今天染紅了大地。
　　軍令一下，千乘的士兵紛紛抬起了攻城器械和兵器，整步向前行進。

　　「聽我口令！現在，舉弓滿絃……保持著，不用急！……現在，放！」

　　漫天的箭雨輪番的落下，幾乎是箭無虛發，但這卻是因為敵軍人數太多，隨便放箭也必會命中什麼的原因，而千乘的軍隊也沒因為些微的阻礙而慢下腳步來。

　　完全無視了犧牲的千乘軍，很快就來到城牆底下，敵軍也開始張弓舉弩還擊。
　　嗖！一支的利箭擦身而過，王很幸運的沒有受傷，但利箭卻刺穿了他身後的士兵，士兵捂著中箭的胸口，往後一跌，伏倒在城內的牆腳下死了。
　　「王！沒事吧？」
　　「沒！」
　　「注意！注意！雲梯和攻城錘來了！集中攻擊！」
　　無數的雲梯被架起，巨大的攻城錘也開始扣響了杕杜的大門。
　　隆，隆，隆，縱然杜城主和鍾棠棣的利箭不斷的射殺城樓下的敵兵，但一個接一個，更多的士兵不斷的接手一起推動攻城錘，縱然王和其他將士奮力的踢倒推掉了雲梯，但一把接一把，無盡的雲梯再次被架起，更多的敵兵出現在城牆之上，更多的缺口被強行打開了。

　　「可惡，真的是沒完沒了！」
　　「報！城主，城門快被破開的了，要怎樣做？」
　　「真的連半天也不到嗎？其他城門的情況如何？」
　　「東門，南門，西門也沒發現敵軍！」
　　「傳令下去！打開餘下的三門，開始撤退民眾！同時點火燒倉。」

　　「鹿鳴的兩位，你們是時候要走了！恕不相送！」杜城主向著王二人拱手道別。

　　王呼嘯一聲，城下的霜雪跑來，王一步作兩步的跑下來，跳到迅猛龍的背上。
　　「王！你先回去！讓大家準備出發，我先去確定西門是不是安全的！」
　　鍾棠棣施展出不遜色於石璞鴻的敏捷步伐趕到西門去，王也讓霜雪奔馳起來。
　　在他們的身後的杕城主下著最後的命令：
　　「棄守城牆！全部人退到市街上，現在開始進行巷戰。繼續拖住他們！讓我們埋在大街小巷的陷阱好好的……」

　　在東門的大街上，躺在路邊處的年輕侍衛終於醒過來。
　　「我到底？……」石璞鴻抱著隱隱作痛的頭呻吟道。
　　「對了，昨天逃出城主府後，我就在大街上四處亂走，接著有一些奇怪地親切的人請了我吃飯和喝酒……」
　　他摸了摸身上的衣物，立時發現除了背上的長刀外，沒有其他的武器。
　　「啊，短劍擲光了，連最後的護命劍也給了苹……苹？……媽的！我還在幹什麼？」
　　震驚的心情立即驅散了酒意，他終於也注意到四周的混亂吵鬧。
　　「嘖！已經攻城了嗎？……糟透了，只可先回到城主府再看看說。」
　　這時他卻聽到了近處一位婦人的嚎哭聲，其中還夾雜了小孩子的尖叫聲。
　　「別理會，苹的事要緊！……可惡，如果我真的見死不救的話，苹會殺了我。」
　　本已邁出了的腳步再次轉回去，只見街角有數名千乘兵圍著一名婦人和她的小女兒。
　　他拔出了長刀瞬間就把千乘兵砍倒。
　　「快！妳們快快逃吧！……這些畜牲，已經攻進來了嗎？」

　　這時候，他身後響起了一把意想不到的聲線。
　　「唉呀，這真是上天的旨意了，這不就是我的乖乘小狗嗎？」
　　千乘的長公子，惡鬼狄嚴充就站在他的身後。

　　石璞鴻打了一個冷顫，立即把長刀的利刃對準回狄嚴充。
　　「真想不到那頭母鹿把你養得這麼好，連舞刀弄劍也學會了。就是欠了點管教……跪下來！」
　　石璞鴻的右腳頓時變得軟弱無力，不受控制的屈膝半跪了下來。
　　雙手拿著雙劍的狄嚴充走近過來，石璞鴻試圖揮刀砍向他，但是握刀的雙手提不上力氣，揮出的刀也連不成一氣，狄嚴充就像架開小貓揮來的爪子一樣，帶著微笑輕輕鬆鬆的擋下了長刀。

　　因莫名的壓力而氣喘連連的侍衛鼓起了僅餘的勇氣，又再次揮刀，然而結果依舊。
　　狄嚴充也開始感到厭煩了。
　　「夠了，把獠牙對著主子，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他以雙劍夾緊了長刀壓到地面上，然後用力的踩在刀身上。刀身抵受不了雙劍和腳之間的力量，最終斷成了兩節。
　　石璞鴻在他的長刀斷開之時，眼前的視線一花，不受控制的心臟用力的收縮，然後整個人也昏厥倒下了。

　　惡鬼心滿意足的放聲大笑，正當他想抬起石璞鴻的時候，臉前的一道強烈的白光，灼熱地燒痛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後退數步。
　　這正是索多林的傑作，他剛巧趕得及找到自己的弟子，也剛好救他脫離惡鬼的掌握。
　　他把石璞鴻抱到駕來的戰車上，趁狄嚴充還未能看得清楚前揚長而去。

　　兩人終於回到了城主府，及時地和王與鹿鳴苹等人會。
　　「索先生！小鴻他怎麼了？」鹿鳴苹急忙的問道。
　　「沒事的，苹，他只是暈了過去。棠棣呢？她在那？」
　　「她去了西門確定道路是不是安全，我們會從西門走。」王回答道。
　　「不行了，現在東門西門外的伏兵闖進來了。」索多林搖了搖頭說。
　　「什麼？」
　　「他們趁城門大開的時候闖進來的，東門我看到是狄嚴充在領軍，西門聽說是厥虎臣在指揮，這兩邊也走不出去的了，要逃的話只可能走南門！我看棠棣她是被食人虎給拖住了。」
　　「那樣的話，我去救她！你們先由南門逃出去。」
　　「那你呢？」
　　「我跟棠棣姐會想辦法突出重圍，霜雪可以追蹤你們，如果真的失散的話，大家就各自返回鹿鳴吧！」

　　王讓霜雪轉身向西邊跑，而索多林等人則往南離開。
　　來到西城門處，西城門也是一片的混亂，但劍戟交錯之聲卻壓倒了其他的聲音，響遍在身陷戰火烈焰的市街中。

　　在西城門處前，兩個身影正行進激烈的死戰。
　　「可以和冶鏤，不！可以和華國東方的第一劍手交鋒，甚是暢快！」厥虎臣朗聲說道，語氣中滿溢說不出的喜悅感。
　　「哈！我可以完全不想遇上你啊！」鍾棠棣苦笑著回答說，跟厥虎臣相比，她卻稍微的落在下風之中。
　　「別這麼說啊！武人不是應該為找到可供以命相博的對象感到高興的嗎？」
　　長戟如山雨之勢壓來。
　　「嘖！我還真的是受歡迎呢！美麗真是罪過，這就叫紅顏禍水嗎？」
　　長劍奮力對抗瓦解著長戟的攻勢。
　　「你的美貌和實力，的確襯得上你的名氣啊！」
　　雖然鍾棠棣的身上依然沒有受過半點傷，但她體力上的消耗比厥虎臣快得多，在連場的激戰後，兩者的差距更是明顯。

　　正在纏鬥的兩人突然甚有默契的分開來，然後大喝一聲。
　　「斬！」長劍一揮。
　　「斷！」長戟揮落。
　　撕裂空間的一擊，劃破天地的一劍，在半空之中猛烈的相撞。
　　無數金屬交鋒砍劈的聲音，衝激了全場其他人的聽覺。
　　正在圍觀等候命令的千乘兵也不禁掩上自己的耳朵退開半步。

　　「這實在是……太棒了！很久也沒有和這種程度的武人交手了！」
　　「真是的，就不可以這樣放過我了嗎？」

　　這時，王終於趕了過來。
　　「棠棣姐！」「王？」
　　「分心可是大忌呀！」
　　「嘖！」
　　長戟幾乎刺中了鍾棠棣，她幸運的勉強躲開了這一擊，然而這幸運還可以出現多少次？
　　王在看到二人的交鋒後又急又怒，然而卻因大量的千乘兵阻礙下絲毫不能接近半分。
　　「可惡！走開！給我滾！」
　　王失去了自身的冷靜，槍法變得雜亂無章，也開始不能和跨下的霜雪配合動作了。
　　頓時他的身上多了幾道的傷痕。

　　「不自量力，但也因如此其前途才是無限的大，真是可愛，你不這樣認為嗎？」
　　「你住嘴！絕不容許你碰那孩子！」
　　鍾棠棣奮起全力刺出了一劍。
　　「對，對，對，這麼就對了，懷有殺意和憎恨的劍，這才是你應有的實力！」
　　王的情況越來越糟，長槍的槍頭也折斷了，然而四周的士兵沒有半點的減少，他用上雙爪繼續進行戰鬥。

　　眼見王的情況，鍾棠棣加快了進攻的步伐，只求快一點擺脫厥虎臣的纏繞。然而，食人虎的嚴密防衛居沒有絲毫的崩坍。

　　龍人少年早已殺紅了眼，他索性跳下了霜雪縛鬥，卻沒有注意到自己也陷入絕境之中，但身在一旁的鍾棠棣卻是看得很清楚。更多的敵兵包圍了王，本來就是雙拳難敵四手的局面，而且他手中也沒了武器，情況越發的凶險。

　　就在他最危急絕命之時，一柄長劍飛至，刺穿了他身邊正想斬死他的敵兵胸口，雖然用不上順手，但王也立即拔出了長劍砍殺了包圍的敵兵。

　　這時他才發現手中長劍，接近劍柄之處上刻鏤了一朵金色的花兒，這正是鍾棠棣的愛劍。本來包圍著他的千乖兵也某人的命令下無言的退開了。

　　在敵兵退開後，他冷靜了起來，也發現了一件事。
　　鍾棠棣跪在地上，一柄的長戟從她的脊梁處貫穿至腹腔而出。
　　厥虎臣輕嘆一聲，拔出了長戟，鮮血噴上空中，染血的少女頹然倒在地上。
　　「棠棣姐！」少年撕心裂肺，痛苦的叫喊著。
　　剛才在他最危險的時候，少女把手中的長劍擲出以助他脫離困境。
　　然而，手中沒了武器的她，也就立即被厥虎臣猛烈的一擊刺中。
　　「可惡啊！」龍人少年長吼一聲揮劍砍向厥虎臣。
　　長劍被輕易架開，王跌倒在地上。
　　「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吧，那是她用自己的替你換來的。」食人猛虎滿足了食慾後，也不再想殺戮多餘的生命了。

　　「王……」躺在地上，命不久矣的少女呼喚著龍人的名子。
　　「棠棣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王扶起了鍾棠棣的頭，她的鮮血從傷口令人痛心地不斷湧出來。
　　「不，不用道歉的，我早有預感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少女試著泛起笑容安慰少年。
　　「看來我是回不了鹿鳴的了，王，答應我一件事。」
　　「不！你會沒事的，對了，找索先生讓他用大乘……」
　　少女以最後的力氣，搖了搖頭。
　　「答應我。」
　　「……是的。」
　　「答應我，以後，自由自在的活下去，隨心所欲的活下去吧！別為我的事束縛，可以嗎？」
　　「嗯！」龍人少年淚流滿面的點點頭。
　　「乖孩子，對了，我還有禮物要送你……」她從染血的懷中掏出了一根樸素雅致的銅髮簪，髮簪打造成與她愛劍上的金花相同的式樣。
　　「那把劍替我送給鴻吧，這根髮簪和劍本來是我打算回鹿鳴時才送你們的成人禮禮物。這髮簪還是鎖匙來的啊，來，靠近一點。」
　　她抖動的雙手終於打開了扣在王的頸上的項圈，經歷多年，這沉重枷鎖終於被解開了。
　　「那麼你終於自由了，再靠近一點……」
　　鍾棠棣奮力地舉起了髮簪，然而她的手已經再沒有力氣了，在她把髮簪插在王的頭上前，少女的眼瞳已經失去了神彩，胸中再也吸不進半口氣，雙手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下。

　　霜雪悲痛地鳴叫，龍人少年緊緊抱擁漸漸變冷的少女，哭泣起來。


　　「將軍，這樣就可以了？」一名千乘兵靠近厥虎臣問道。
　　「沒聽到我的命令嗎？我是說我們這一隊收兵，返回本陣。」
　　「但……他，就這樣放過了沒問題嗎？」
　　「看來命中有數，他終歸跟我沒有師徒之緣……」
　　「你不怕他會來報仇的嗎？」
　　厥虎臣沉思一下，然後詭異的笑著說；
　　「馴養不了的猛犬，野放到山野之間，待牠長大成為惡狼才加以獵殺……這又是另一番滋味啊。我們走吧！」


　　南門街前處，杕杜逃離的人民全聚集於此。
　　因為另外兩門的伏兵，全城的居民也只可以從南門處逃出，然而卻因為只有一個出口，南門被擠得水洩不通。
　　晚了半步的鹿鳴士兵們，雖然已盡力在人潮中打開道路，但面對龐大的人潮，個人的力量絕對是渺小的。
　　因為太擠迫了，一行人也捨棄了戰車。
　　「索先生！這樣的話，我們會來不及出城的！」一位士兵回頭說道。
　　「要在這殺出去嗎？」另一位士兵幾乎拔出了刀劍問道。
　　「不可以，杕杜的人民現在也是鹿鳴的子民，不可以傷害他們的。」鹿鳴苹制止了士兵的舉動。
　　但這時，他們的身後又傳來了騷動。
　　「可惡，千乘軍又再迫近了。女公子！這樣下去的話，不只我們，連杕杜的人也會被宰過乾乾淨淨的，怎麼辦？」
　　「沒辦法了，就由我去用大乘法術阻擋一下，雖然對活人的效果不大，但應該可以爭取……」索多林把背上還在昏迷的石璞鴻交到另一士兵的手中。
　　「不需要，就由我來去爭取時間吧！」鹿鳴苹突然說道。
　　「苹，妳在說些什麼啊？妳要是落入千乘軍手中，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嗎？」索多林驚訝的說道。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我可以有辦法在千乘軍中保持自己的性命，不是嗎？那惡鬼對我興緻滿滿的，如果我把自己送到他嘴邊，他一定會上勾的，就由我去拖延千乘的步伐吧。而且現在，這東西比我的性命更要緊。」
　　鹿鳴苹把杕杜城主印信和親筆書信交給了索多林。
　　「不同四牡那一次，這次我沒有任何的危險，但任何人也不可以跟在我身邊，知道嗎？」
　　「……苹，妳可以保證不會沖動行事嗎？」
　　「嗯，我不會的。」
　　「那，這次聽妳的吧。」
　　「謝謝你，索先生。」

　　鹿鳴苹微笑著揮手道別眾人，然後低下來頭，已幾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般說道：
　　「真的，這次我真的想了很久的……再見了，小鴻。」

　　她獨自挺立在大街的中央，很快，千乖軍就像是嗅到了食物的餓犬般被吸引過來，連帶那位飢餓惡犬們的惡鬼首領也被引來了。

　　「終於來了嗎？」鹿鳴苹以不可思義，十分溫柔的語氣說道。
　　「終於屈服了嗎？」惡鬼竊竊邪笑著。
　　「嗯，我呢，正在回憶那些在鹿鳴的往事呢……」鹿鳴苹的表情也是極其的平靜，唇邊掛著恬靜安然的笑容。
　　「第一次和自己年齡相近的男孩住在同一屋簷下，第一次學會去照顧別人，第一次被別人當面的頂撞，第一次的一起的遠遊外出……真是的，不過是三四年，卻充滿了我的人生呢。」

　　「哼，這些回憶給我丟掉吧！妳以後不需要了。」
　　「千乘國的長公子……知道不？我來不是投降，是來擊敗你的。」
　　「嘻，哈哈，這可真是我聽說過的東西中最好笑的一件了，妳連匕首也不會用吧？你想用什麼來擊敗我？你那個發育不良的身體嗎？」
　　「正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
　　「狄嚴充，告訴你吧，你永遠不可能在對奕上贏我的。」
　　「妳還在說什麼夢話？我的大軍，我的計謀，這一戰的結果。不是全都證明了我已經勝利了？」
　　女孩的臉上泛起來看透一切，虛幻渺茫的笑容。
　　「告訴你吧！鹿鳴家早已猜想過，如果三城同盟失敗的話，我們還有什麼策略可想，最後我們想出了下策中的下策，將鹿鳴城和鹿鳴軍，雙手奉上給冶鏤國。」

　　狄嚴充沉默著靜聽鹿鳴苹的說話。

　　「但這麼的事態也早在你的預料之中吧，歸順冶鏤國的鹿鳴軍不再需要四處征戰，不再是為了親族而戰。失去了志氣，失去了目標，鹿鳴軍的戰力必然很快就會急降吧？這也是順了你的心意，鹿鳴不再會是阻礙你走在霸道之上的絆腳石。」

　　「但如果，鹿鳴軍在歸順之後，依然有作戰的目標呢？有一個不停驅動他們的目標呢？有了這個目標，就是改變了名字，失去了形體，鹿鳴就不會失去他的志氣，大家可以繼續頑強地活下去。」

　　這時狄嚴充一面嚴肅的開腔了。
　　「……女孩，妳打算怎樣做？」

　　「這樣做……」
　　鹿鳴苹拿出了一柄飾有綠玉和金線的短劍，把它抵到咽喉之下。四周的千乘士兵也被她的舉動嚇到，騷動起來。
　　「鹿鳴家尊貴的世子，被千乘國迫死，死後屍體更受其污辱……這樣的理由，你看如何？」
　　「女孩，住手，聽我說的，放下它來。」
　　「嗯，看來，這個理由真是是份量十足了。」
　　「聽著，女孩，我把說過的戲言全部收回，所以放下它……」
　　「狄嚴充，你永遠不可能贏得了我。一個決心求死的人，要如何才可贏得了？」
　　「不！住手，求求妳！別！」

　　女孩靜靜的說出了一句：
　　「小鴻，在最後的最後可以死在你的劍下真是太好了，對你，我永不後……」
　　最後一個音節還沒說出口，短劍已經吻上了，宛如情人，深深，溫柔的一吻。
　　　　　日後談

　　那一天，我在埋葬了棠棣姐後，漫無目的騎在霜雪的背上，任由霜雪自己行動。
　　幸而，霜雪真的追上了索先生他們，但我也發現大家也沉積在低落的情緒中。

　　原來苹在交給索先生的包袱中，有一封她寫下的卷宗，內容包括了她那最後的計謀和一些對家人及鴻的說話，鴻在醒過來得知這件事後久久不能說出半句話。

　　在我把棠棣姐的死訊告之大家後，大家的情緒更低落了，索先生也壓抑不住的哭出來。
　　大家在走回家的路上遇上了鹿鳴的大軍，原來鹿鳴在開拔前往四牡的當天真的因為一點小意外而延遲一天，剛好讓杕杜的信使趕上來。

　　鹿鳴芩，苹小兩歲的弟弟，只有十四歲的他正是當天領軍的人，鴻因為苹的事無法去跟他見面。但芩公子他給了一個令我們更震驚的消息，鹿鳴城主，蒿大人在寫下歸順書後以羞對祖先和天子為由，服毒自殺了。
　　想必是和苹一樣想到了這條下下之策吧，幾天內連續失去了三位最重要的人，使鹿嗚軍陷入難以想像的哀痛和狂怒中，在趕到杕杜後，我們意外地發現杜城主依舊生還，二軍會合後也得知，千乘的大軍好像被什麼嚇到了一樣早早逃回四牡了。

　　大軍收回了棠棣姐和苹的屍體，但苹的遺體卻真的被千乘所破壞了，本已怒火中燒的鹿鳴軍更加的憤怒，看著苹長大的校尉們更是流出了血淚。
　　為了同袍姐妹，為了一同看顧長大的女兒，為了仁政愛民的好父親，在得到大家同意，未經知會新的宗主冶鑲國下，新任城主就下令把鹿鳴城燒成白地。
　　所有鹿鳴的子民不論是誰，在那，也被徵召來。只要可以拿起武器，還拿得起武器的人也加入了軍中。

　　然後，浩浩蕩蕩，盛怒的大軍齊步開往四牡，杜城主和他殘餘的軍隊也歸順了新的鹿鳴中。
　　只花了三個月，這座華國歷史上未曾被攻破的大城，就被鹿鳴軍攻陷，南面那雄偉的城牆幾乎沒一點地方是完整的，四牡也易名成為新的鹿鳴城。
　　在城破當天，狄嚴充和厥虎臣及時帶走主力大軍，逃回千乘。牡騑則在逃跑的時候被殺，屍體在牡家的祖廟前被鞭打一番才得以下葬。

　　而我還有鴻，則因為留在鹿鳴軍中太難受為由，辭別了新城主。
　　索先生也說自己愧對鹿鳴家，也辭退了職位，最後我們三人就一起開始了浪跡天涯的新生活。
　　四年之後……

　　「這村子，我們是不是來過？」我困惑地看著山林和村里間的野豌豆花。
　　「沒可能的吧，客人，這村子是這幾年建成的，我這幾年來也沒見過你啊！」
　　「是嗎？鴻，你有印象嗎？」
　　「嗯……不知道呢，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感覺。」鴻轉過頭來回答說。
　　「老闆，知道這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不？」索先生問道。
　　「啊，好像以前被山賊光顧過，最後被燒光了。現在的新鹿鳴這麼強大，附近一帶早沒有什麼山賊了吧！」

　　霜雪叫了兩聲示意我跟過去。
　　「嗯？怎樣了？」
　　迅猛龍在一顆小樹邊打轉。
　　小樹上開滿了一種嬌小而可愛的，花瓣繁重的花朵，絢麗的金黃色散發著撫慰人心的溫暖香味。
　　「這是……」
　　我蹲下來，扶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樁，上面刻了什麼大多已經看不清楚了，唯獨在其底部有一處的字依舊清晰可見。
　　「鍾棠棣刻……」
　　是這樣嗎？原來這裡就是四年前，使團經過的那個廢棄的村子。
　　這個村子也終於重建了啊……
　　再看看這顆小樹，上面盛開的花兒，啊，不覺得和頭上的髮簪很像嗎？
　　「索先生，鴻，你們過來看看吧！」
　　兩人看過木樁也恍然大悟了。
　　「索先生，這些花叫什麼名字？」
　　「這些是棣棠花，又叫山吹……是的，就是那孩子的名字的由來。」
　　兩人也慢慢走開了，讓我獨自留在樹前，我跪了下來臉對著小樹。

　　是這樣嗎？原來就是妳啊，棠棣姐，原來是妳嗎？
　　花兒隨風搖擺，好像是笑著回答我。
　　……多少年沒見了？我現在的生活過得滿不錯啊，自由自在的，就是有時吃得不大飽，妳又過得怎麼樣？
　　霜雪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輕輕的磨蹭著。
　　……看看吧！霜雪也長得更大了，現在我和鴻也長高了，大概已經比你還高吧？一起並排走在街上也不會不相配。
　　我摸了摸頭上的髮簪。
　　……對了，我還未說謝謝呢！這髮簪很適合我，真的很感謝你。當然，鴻也很喜歡妳送的劍啊！不過他的劍法還是很差。

　　花朵不停的點頭，點頭。
　　棠棣姐，知道嗎？這幾年，我終於發現了，那時的我是對你抱著什麼的感情……
　　那個就是叫作『愛』的東西吧？哈哈，其實妳是我初戀的對象啊！
　　有嚇了一跳嗎？嗯嗯，當我了解我自己真正的心意時，我也嚇了一大跳呢！

　　……棠棣姐，
　　我……
　　……很掛念妳……

　　我身心也沈默了下來，眼前不停回憶起那些珍貴又心愛的片段。
　　淚水，靜靜的落下來，打在地上。
　　半晌之後。

　　「王！是時候出發的了！」鴻在車上叫喚道。

　　已經，這麼晚了啦？棠棣姐，我走了。

　　再見……

　　		【全書完】